清风拂落花，误扰清眠人。
邵云舟提醒了一句：“他醒了。”
青年睡得迷糊，不知今夕是何年，迷蒙中看到一道人影逆光走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
陆北依捉住那只手，不期然触到了一片冰凉，她将其放回披风中，随后在一旁的石桌前落座。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嗯……”
青年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眉头紧皱着，好半晌才适应了明媚的阳光。
温热的茶水进入喉管，缓解了喉头的干涩。
“跟你说一声，我们明日回京城。”
季怀幽有些诧异：“回去？”
“事情办完了，自然是要回去的。我已经同陛下商量过了，此次大婚由礼部出钱筹办，规格不会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是新陵帝知道她准备举办大婚后主动请缨，扬言要办一场轰动天下的旷世大婚。
季怀幽抿着唇角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今日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与之前淡漠疏离的模样判若两人。
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缘故罢。
“我本只打算寻两身婚服，拜天地，饮一盏合卺酒，以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如今弄得这么隆重，倒让我觉得有些愧疚了。”
“婚宴是早就计划好了，打算等我产子之后再办的，如今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时日。你是季怀幽，是我的夫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一点都不会变，所以，你不必感到愧疚，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这话说得好听，季怀幽哼了一声，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我看啊，你就是知道我活不久了，觉得我可怜，才拿这些好话来哄我。”
那日太医诊断，他的身体亏空的厉害，至多只有两年的时间，便会油尽灯枯。
“说的什么话”，陆北依有些生气，却又不禁为他眉宇间的鲜活而动容，“你可是当朝首辅，铁血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有什么好可怜的？”
某人被夸美了，傲娇地扬起下巴，“那是！”
说起这些身份，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还未完成的那件事，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陆首领，那日你问我，我是如何和叶家人联系上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顿了顿，“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叶家当家人。”
陆北依之前猜到了一些，但仍觉得奇怪，“我曾经私下里打探过叶家军的消息，撒出去的人全都无功而返。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是孙公公。告诉我叶家人秘密的人是他，将叶听将军引见给我的也是他。他说，一件神兵，如果来不及交到注定之人手中，那至少，也应该交给一个正确的人。”
这评价倒是蛮中肯的。
陆北依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也不怕其中有诈。”
“孙公公是什么人？他若想我死，犯不着费这些个口舌。”
他重新躺了下去，双手垫在脑后，眼睛半阖着，一副惬意享受的神情，语气慵懒。
“他看重我的无非就是两点，其一，我出身寒门，哪怕做了重臣也不会与卢牧斋那些世家大族站在一起。
你去世之后，萧广陵的性情愈发乖戾残暴，于宫宴之上失手错杀了太后，卢牧斋气得当场拍案怒起，剑指帝王，扬言要废了他重立新君。这件事闹到最后无法收场，卢牧斋失望至极，大病一场后自请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养老去了。”
说不惊讶是假的，这么一来，萧广陵几乎是自断一臂，卢家一倒，他的皇位怎么可能坐得稳。
“他还真是疯的可以，不过有太后那样一个母亲，他能忍这么多年才疯也是个奇迹了。”
陆北依淡声说道。
她以前觉得那人虽行事狠辣，却很会拿捏人心，他若做了皇帝，也该是一位提三尺剑以定四海的王霸之君。
可事实却是，他们从未看透过他。他从小不受父亲喜爱，被母亲折磨，心性早就残了，他对权势没有欲望，却喜欢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什么定国安邦、造福苍生，他巴不得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才好。
她收回思绪，垂眸去看又开始昏昏欲睡的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铺下细碎的斑驳，落在男子苍白的面容上，打眼得紧。
陆北依俯身靠近些许，抬起手掌为他遮挡那碎光，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笑：“你方才只说了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是因为，你是我的妻，你未完成的事，我会替你完成……你想要盛世昌荣，海晏河清，那我便开创给你看……”
他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这几句话说得和呓语似的，说完就直接没了动静。
陆北依的目光落在他舒展开的眉宇看了许久，随后放下手，为他掖了掖披风，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论是那三年的夫妻情分，还是这一句“盛世昌荣、海晏河清”，他都当得起这一句谢。
——
新陵帝十分重视季陆两家的婚事，不止吩咐礼部以公主出嫁的规格准备，自从那两人从青桐山回来，更是日日召夫妻俩入宫，简直比给自己纳妃还要上心。
“这两套婚服都漂亮，每一套都绣工精湛、高贵大气，都衬你，朕都不知道该怎么选了……哎，迟月你来看看！”
本以为迟月如今掌管宫中内务，该是个稳住的，不想新陵帝眉头一皱，抬手一招，她立马走了过去，微微俯身靠近，柔声细语地参谋了起来，一点儿定性都没有。
下首的陆北依无奈摇头，手里的茶是喝不了一点。
“陛下，臣今日来是受各位朝臣所托，来劝陛下立后纳妃的。”
闻言，新陵帝脸上兴奋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旁边的迟月眼中亦划过一抹黯然。
他终于舍得放下那两幅卷轴，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握住身旁之人的手，目光坚定地看向陆北依，“陆卿，朕与迟月两情相悦，早已互定终生。”
陆北依轻挑眉梢，并未表露出意外之色，“既然有现成的人选，陛下为何迟迟不愿立后？”
“可以吗？”
新陵帝面露喜色，不过下一刻又皱起眉头，“咱们可说好了，我此生只想娶迟月一人，她若为后，后宫不可再有其他女子……就算是为了权衡朝中势力也不行。”
迟月红了眼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含着泪摇头，“陛下乃万乘之君，我何德何能……”
“不要这么说迟月，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美好的女子，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还谁都不要，啧啧……
这伉俪情深的戏码看得陆北依牙酸，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那两人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