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一直不太喜欢管事，从密州知州到枢密使，基本就是个摆设，事实上他连摆设都懒得做，西府都只去过一两次，更别说在朝堂之上说话了。
而今天，他表现出罕见的强硬，各路主将副将，后营，甚至后方督运粮草的人都一一指定。
他从来没有这样揽权过，韩琦只是提出一点质疑就被他顶了回去，而且很不客气的告诉他，这些人，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不许撤换，万事等打完仗再说。
老赵气喘吁吁的说话力顶木子，他明白，木子不想让后方出任何纰漏，他要全力以赴。
夜深了，大概安排已经完成，高氏亲自带人送来了宵夜，韩琦狄青等人忙起身感谢。
高氏是个会做人的，低调谦和，在朝野名声不错。
木子笑道：“诸位倒是不需谢”。
韩琦凑趣问道：“为何？”。
木子道：“咱们可都是给她家干活儿的，她身为少夫人，给伙计们准备点吃的不应该？”。
韩琦大笑道：“有理，应该！”。
“哈哈哈哈……”。
高氏娇羞一笑，突然觉得原来朝堂大人们也挺有趣的。
这里插句嘴，宋代之前对后宫妇人虽然约束，但对于细枝末节的小事是不太计较的，比如公主出宫游玩，甚至有些嫔妃偶尔都能出宫散散心，这都不算什么稀罕事。自明代以后就不行了，一言一行都有规矩，丝毫不能逾越，否则罪过不小。
吃过宵夜，工作继续。
没办法，大战将起，军情如火，谁都不敢保证明天不会血流成河。
老赵明显撑不住了，近来他的气色越来越差，仿佛随时都会挂掉，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可他今天精神不错，甚至可以说亢奋，事实上不止是他，是所有人都亢奋。
高氏带人收拾东西要退下，木子忽然道：“天色已晚，陛下也去休息吧”。
赵曦一愣，忙道：“舅舅，我不累……”。
说起来赵曦这称呼是不对的，别说老木不是皇亲，就算他是皇帝的亲舅舅，皇帝在正式场合都得称呼他的官职。
但赵曦大多数时候都称舅舅，韩琦老赵等人也从未提出过异议，很简单，赵曦需要舅舅，大宋需要木子。至于称呼，你计较这点小事儿干嘛？吃撑了？
赵曦年轻身体好，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当然热心，可木子依旧摇头道：“和累不累没关系，你是皇帝，所以你要离开，或者我们离开”。
赵曦语塞：“舅舅……为何？”。
木子认真的看着他道：“因为你是皇帝，所以你不能参与具体细务”。
赵曦分辨道：“父皇也在……”，他的意思是他爹身体那样都在，凭啥把我赶走？
木子道：“因为你是皇帝，他只是太上皇！”。
皇帝和太上皇两个称呼，木子咬的很重。
皇帝是天下之主，太上皇只是退休的天下之主，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老赵很高兴，他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撑着身子道：“皇儿，还不谢过你舅舅指点？”。
赵曦也明白了，木子认可了他这个皇帝，这很重要，虽然他早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了算的事并不多，而今天，木子的话意义是不一样的，是牌位一般的皇帝和真正的皇帝的区别。
“多谢木帅”，赵曦夫妇一同致谢，赵曦又忍不住问道：“只是……为何皇帝不能参与细务？”。
老赵把他叫到身前，欣慰的看着越来越成熟的儿子，轻声道：“皇儿，你舅舅的意思是，皇帝管好人就足够了，不需要管事”。
赵曦夫妇致谢而退。
是的，皇帝不用管事，管人就足够了。
天下事纷乱复杂，没有人能了解所有，而皇帝也是人，当然也做不到事事精通。
那么皇帝要做什么？没错，就是把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去做。然后呢？很简单，别瞎参加意见。
这其实并不容易，因为人都有掌控局势的欲望，当上位者不能遏制自己的欲望，就会干涉到做事的人，而因为上位者的身份又容易干扰到别人，往往会令事情变得复杂。
比如大宋曾有过的将从中驭，出征授阵图……
这真是丧心病狂，行军打仗事事干涉，在千里之外的皇宫里画个图送给前线的将军，就按这个排兵布阵……
先不说战争局势瞬息万变，就你这命令送到前边都半个月了，事事都等皇帝命令，将军只能做个传声筒，这特么能打赢就怪了……
当然了，这只是偏激的例子，任何具体事务其实道理想通，领导管的太细必然会影响到下边人。
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实真的很难做到。
木子告诉赵曦的很简单，别添乱，把事交给擅长的人，然后等结果就行了。他做不好你可以惩罚他，因为他承认你是皇帝……
赵曦夫妇走了，狄青等人也告辞而退，道理很简单，各司其职。把安排给你的事做好就行了，职责之外的事跟你没关系。
殿中只剩下老赵和韩琦，二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木子正在全力以赴，之所以留下他俩，并不是要跟他俩商量，而是需要他们配合他。还一个意思则是接受他们的监督，老赵自然代表皇家，韩琦则代表朝廷。
木子没跟他们解释，而是看了韩琦一眼，直接道：“劳烦韩相记录，东路军以袭扰为主，登陆辽东不得深入超过二十里，只要悉族人不增援幽云，允许迟旦便宜行事”，顿了一下又道：“包括与高丽和悉族人接触，盟约”。
韩琦写完，与老赵对视点点头，又继续看着他。
东路偏师情势特殊，跨海远征通讯不便，木子的意思很简单，不管迟旦做什么，只要拖住悉族人就行，哪怕跟悉族人喝酒聊天都行。
韩琦和老赵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即使老木的安排有些不合规矩也只能认了，没办法，辽东的悉族兵意义太重大，拖住他们等于断掉了辽国一条胳膊。
木子又道：“西路军要第一时间奔袭怀仁云中，威逼大同，若是有机会可以直接占据大同固守，而后再相机向东”。
韩琦强忍着写完，而后愕然看着木子，老赵忍不住问道：“不是出雁门关，阻断西路守军，再奔袭幽州与中路汇合？”。
这条路线就是上次北伐时西路军的进军路线，上次西路军进展顺利，证明这条路线没问题，最后虽然北伐失败，但主要责任是东路军，西路军纯粹是被连累的。
所以老赵等人一直以为木子这次会同样安排西路军，却没想到木子的目标却是雁门关正北的辽国西京大同府。
这里插句嘴，杨大帅的父亲杨业杨太尉就是陨在那次北伐，当时他是西路军副帅，攻城略地连战连捷，没想到东路军崩了，西路军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深入幽云腹地了，赶紧退兵，结果被奸人逼着率数百人断后，最终一代名将陨落陈家谷……
上次北伐的成功路线是出雁门关往东北方向走，一路沿着幽云侧翼挡住辽国西京道的援兵，并且攻城拔寨会师幽州。这次木子却令西路军直接向正北奔袭大同。
木子解释道：“太远了，若一路攻城拔寨直奔幽州路程太远，深入幽云腹地，万一补给不畅或与中路配合偏差，必要遭遇重兵围剿有败军之忧。
所以我要西路军进逼大同，大同乃辽国西京，只要能威逼或者拿下大同，整个西京道和西南军司都不会有一兵一卒去支援幽州，此乃攻敌必救之计。
西路军战力强悍，在西京道没有敌手，反而需要幽州派出兵马防备。
即使西路军遭遇不测，离雁门关只有数百里，范相也能随时接应，已立于不败之地！”。
老赵抚掌赞道：“此计甚善，以堂堂之兵攻之，若田忌赛马之故事”。
很简单的道理，狄青带精锐攻略辽国的西京道，等于在幽州之外开辟战场，而那一片辽国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抗衡，而且后边就是雁门关，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
韩琦倒没像老赵一样乐观，而且皱眉道：“西路攻大同，东路拖住辽东，中路……”。
他想问的是，西路军如果不能跟中路军会师幽州，中路怎么办？去幽州单挑耶律洪基？
木子傲然道：“那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