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乔老师！”梓豪没碰过书法，骤然接到这份礼物，很新奇。
他紧紧抱住包装袋。
“哎唷……这，我这请您专门指导都没掏钱，就怪不好意思的了，哪能再收礼物呢！”
女人让他把东西还回去，不能占老师便宜。
梓豪不太情愿，却也听话，慢慢松开手。
虞听泉自然不会收。
她跟母子俩推辞一番，突然提议：
“要不这样吧，程姐，梓豪，你们家有厚一点的笔记本吗？我正需要这个，你们也知道，最近买东西不太方便。”
她故意要的是本子。
因为家里如果有上学的孩子，多半会有不少文具。
要是梓豪妈妈说没有，她就会提出自己正好缺一支笔之类的。
总之，用书法套装换到602的一件回礼，双方关系融洽，她这一趟就没白来！
“有啊，我有好几个呢！”梓豪兴奋地跳起来，“乔老师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找！”
片刻后。
梓豪把厚本子抱出来给她挑。
虞听泉的手指挨个滑过。
根据他的眼神来判断，她最后点中了孩子最不在意的那本。
“那就这个吧，封皮最素净。”
虞听泉把笔记本捏在手里，口袋里那张白纸顿时传来烧灼感。
她意识到，这一次拜访邻居已经记录在纸上了，笑容更加真切。
“谢谢梓豪的礼物，我很喜欢。”
?
两分钟后。
她在803男人的引导下，穿过八楼走廊里成堆的纸皮和塑料瓶，走进他们父女俩的家。
入户门旁边墙上挂着头盔和蓝色外套，说明男人的职业是外卖员。
但是如今社区隔离，他的工作也就干不成了，正好在家歇歇。
不大的一居室被隔成两间，外面应该是男人住的，用一个旧沙发当床。
屋里没有电视，墙边是他们吃饭的桌子，也是小女孩的写字台。
“乔老师好。”小女孩放下笔，怯生生地靠过来。
她实在不知道该跟老师说什么，下一秒就在虞听泉略微惊讶的目光中，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
男人踢掉运动鞋，顾不得穿拖鞋，三步并两步进去收拾桌面，忙着倒茶。
说是倒茶，其实是从红色水瓶往外倒白开水。
虞听泉接过纸杯在手心捧着，坐在一个快餐店常见的塑料板凳上，温和地跟小女孩说话。
女孩叫方晓悦，小名悦悦，小学二年级。
悦悦的妈妈不跟他们住在一起。
首先是一间公寓真的不够住。
另外，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妈妈在农村打理家事，养了两笼下蛋的鸡。
今年妈妈跟返乡的年轻人学会了做自媒体，给网友直播农村生活，把简单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悦悦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我妈妈很厉害的，她现在有三千粉丝了呢！”
她想找视频给老师看。
但是她用的旧手机充不进电，打不开了。
“就是瞎弄，我整天在外面忙着，也不懂怎么现在的人随便拍拍视频就能挣钱，村里又穷又不方便，感觉没啥好看的啊……反正她说能挣，那就挣呗！”
男人嘴上谦虚着，眼里却是憧憬。
家里的条件不太行，两口子都能赚钱，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带女儿在城里读书，不放过身边任何机会，就是想在这边真正安个家。
到时候把家里人都接过来一起生活，还要给老人做检查。
“现在的医药费太贵了，没保险真是看不起病。
“我们那边的医院不靠谱，人还想省钱，身上不舒服也不告诉我们，要么忍，要么上山摘草药熬汤，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男人嘟囔几句，无意间跟女儿对视，猛地一拍大腿。
“嗐，我这张嘴，尽耽误时间！乔老师，咱们说说学习吧……”
虞听泉配合地接过话头，跟悦悦聊起在学校的情况。
悦悦长期跟母亲分离，早早地学会了照顾自己，因为她和爸爸的时间总是错开。
她睡觉的时候，爸爸才回家。
她早上还没醒，爸爸已经穿上战袍出去了。
悦悦开玩笑说：“去年一整年，我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天，是我们学校办亲子会。”
那天，男人陪她玩了一下午亲子小游戏，还在“两人三足”项目拿到冠军，赢回来十个硬壳作业本。
悦悦很想拿本子给她看看。
可是早就写满了，被男人拿去跟废品一起卖掉了。
说到废品，虞听泉提醒他们，楼道里堆积太多纸皮，万一有火星子落上去，很容易造成大火。
男人连忙点头：“老师放心，咱们这一层只有我抽烟，我现在都戒了……捡破烂就是为了多挣点钱，万一着火了要赔好多钱的，我心里有数。”
虞听泉点到为止，心里想的是：你心里有数，知道防灾，别人可不一定啊。
门外的废品很明显是危险源。
跟她在六楼闻到的味道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虞听泉给悦悦检查了作业，纠正了几道错题。
悦悦还小，没完全开智，不像楼下的梓豪那么一点就透。
可她做事认真。
就像龟兔赛跑里的乌龟，走得很慢，却一直在往前走，每一步都踏踏实实。
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感激，又提出请她吃饭。
“真不用，好饭不怕晚，等我牙齿好了再说。”
男人看看作业本，开始掏钱，作为她给孩子辅导功课的报酬。
大概还想试探她愿不愿意发展一份长期副业。
虞听泉及时拿出第二份书法套装。
“来，这是见面礼，楼下的梓豪也收了，这一份给悦悦。”
毛笔有两支，之前也是803在群里遗憾现在买不到毛笔，现在他可以跟悦悦每人一支。
803倒吸一口气！
他见过乔老师的上一份礼物。
没想到自家的礼物跟六楼一样。
他以为只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呢！
“这……乔老师，我这大老粗，能把字认全就不错了，哪指望写毛笔字啊，我……我就不该在群里说那屁话，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虞听泉笑笑：“这是给悦悦的礼物，大哥你想用啊，还得征求悦悦的意见呢。”
悦悦在旁边咯咯直乐。
这丫头也不白要她的东西，从一个铁盒里捧出一条珍珠项链。
“乔老师，这是我们学校上次组织旅游，我从海滩带回来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真的呀？”虞听泉逗她，“这么漂亮的珍珠，送给我了，悦悦会不会舍不得？”
悦悦摇头：“不会的，因为我买了两条——老板说一条卖二十块，两条只要三十，划算！”
“两条呀~”
“对呀，一条给我妈妈，一条给乔老师，你们都对我好，说话很温柔，悦悦喜欢你们。”
她想给虞听泉戴上。
虞听泉弯下腰，把头发拉起来。
凉冰冰的珍珠贴着颈部，小女孩在她身后细心地扣好。
“很漂亮，谢谢悦悦。”
她抱抱这个真诚的小女孩。
想到书法套装还是401准备的，并不是她自己的心意，难免有少许愧疚。
悦悦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老师收下了铁盒里最贵重的礼物，还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谢谢。
悦悦就很高兴，约她有空还来玩。
父女俩要准备晚饭了，虞听泉离开803。
站在走廊里，她脚边窜过一只肥硕的老鼠，嘴里咬着的……好像是半截蜡烛头！
虞听泉连忙踩住老鼠尾巴，从鼠嘴里把东西抢出来。
这老鼠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胖。
绿豆眼被挤得特别小，看人阴沉沉的。
虞听泉强硬地把那根泛黄的东西拽出来。
它还想咬人，被虞听泉反手掐住脖子。
好家伙，咬的真是蜡烛！
纸皮已经够危险了，还加上这个！
她差点气笑了。
“哎！你干什么呢，快把我儿子放下！！”802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不善地瞪着虞听泉。
“你……儿子？”
虞听泉打量这只张牙舞爪的胖老鼠。
这个世界，终究是癫了。
?
802老太太的眼神充满敌意，抓起扫帚就来跟她抢那只老鼠。
虞听泉看她身材单薄，腿脚也不太灵活，怕她一不小心绊倒了反倒讹人。
于是把老鼠拎给她。
“拿去吧。不过，这个不能给你。”
她拿出那节蜡烛头，表情严肃地说教道。
“老人家，您爱养宠物我无权反对，要把它当亲生儿子对待，只要影响不到别人也可以，可是它咬着这个东西……
“外面还有这么多易燃物！万一着火了呢，您和整栋楼的邻居都有生命危险……”
老太太一点也不嫌老鼠身上脏，心疼地抱在怀里。
老鼠吱吱乱叫，挣扎着想逃跑。
她一边抓老鼠，一边抽空瞪了虞听泉一眼：
“关你屁事啊！我儿子想干什么都行，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了他玩什么？着火，真着了就怪你这张乌鸦嘴！”
从她开口第一句话开始，虞听泉就沉默了。
目光缓缓转向老太太唾沫横飞的脸，最后落到那只胖老鼠身上。
真合了一句话：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与她争辩只是浪费时间，因为这种人的良知非常有限，目光更是短浅。
就算把道理讲得天花乱坠，他们仍然只会坚持维护自己的立场。
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
虞听泉已经在考虑老鼠药该怎么配了。
802的父女听见动静，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悦悦看见老鼠，厌恶地皱起眉：“乔老师你小心，别被它咬到，我们老师说这个不卫生，有好多病菌的。”
老太太仇恨瞬间转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放屁！我儿子哪天不洗澡？怎么可能不卫生，你再胡扯，我撕了你的嘴！”
对于悦悦父亲来说，女儿就是他的逆鳞。
他可以卑躬屈膝，被人羞辱了也能打哈哈过去。
女儿不行。
谁欺负他孩子，就是要他的命！
“你想撕谁？”
男人沉下脸，走到她们和老太太中间。
“郑阿婆，我看你没了儿子可怜，从来没跟你放过重话。
“你养那一窝老鼠，动不动就在楼里乱窜！我怕你发疯也没下过药，可你要是非跟我女儿过不去，就别怪我跟它们过不去了！”
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一秒她双手合十，向着上方拜了拜，恢复了镇定冷笑着说：“你跟谁过不去？我家可是供了灰仙的！”
虞听泉眼皮一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如果是真正能请仙家上身的人，头顶有灵光，眼睛格外透亮水灵，气质跟寻常人很不一样。
而这位郑阿婆……
她是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不但毫无灵性，浑浊的瞳孔还蒙着阴霾。
老人面容尖酸刻薄，与人争执之时更透出几分狰狞的兽态。
郑阿婆振振有词，抓着怀里的老鼠给他们看：“这可是灰仙赐给我的福娃娃，你敢杀他，就是断了你全家后半辈子的福气！”
“怎么样，你敢赌吗？
“穷酸！废物！
“你还瞪我，怎么着，想打人是不是？
“你来啊！我高血压、心脏病，你敢动一下手，我立马就躺下，我让你蹲监狱，让你女儿这辈子考不了公务员！”
老人阴冷黏湿的目光就像吐信子的毒蛇。
扫到楼道里整齐码放的纸皮，她像抓到把柄似的。
“我都没说你乱堆乱放，你还有脸来要挟我？！就你这弄的，啊，我去打消防电话，一举报一个准！”
男人紧捏着拳头，克制地解释：“我已经跟物业说过了，暂时在这放几天，小区解禁了就弄走！你连这几天都等不了，活不起了？”
“你敢咒我！”郑阿婆愤怒地冲进屋里。
灯光大亮，里面的场景让悦悦下意识惊叫起来。
墙角靠着一排食盆，剩饭发出酸臭味，十几只老鼠围着食盆大快朵颐，每个都跟拖鞋一样大！
不止它们，老人竟然还用笼子养了好几窝正在长毛的小老鼠。
还有体型不大不小的，就在笼子外面乱窜。
最可怕的是神龛里那尊鼠头人身的塑像，毛发怒张，神态狰狞可怖。
金色法袍罩住它的身体，可是一点也不像神仙，更像是邪魔！
“她家有怪物！”悦悦脱口而出。
郑阿婆突然从架子后面钻出来，手里的东西嗡嗡作响，森冷又癫狂的眼神扫视着门口三人，仿佛在琢磨先对谁下手！
虞听泉定睛一看，她拿的竟然是电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