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死的那一刻，姜昭脑子里在想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没有人会懂一把剑的想法，而唯一懂的人也已经没了。
姜妤死时依旧保持生前的模样，毕竟是上瞿散了自己的百年修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姜昭才不会领这个情，在他看来，所有人都欠姜妤的，而这辈子他们都还不了这个恩情，直到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还债。
带着姜妤的尸体回去时，姜昭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小时候的姜妤。
对姜妤，他一开始是嫌弃的，那么一个奶娃娃，就那么一小点，被他一刺就没了的小孩能顶个什么用。
然而姜妤却会欢快地抱住他的手，也不知那么一个奶娃娃怎么会爬的那么快，就直接顺着他的胳膊爬到肩膀，直接亲在他一侧面颊上。
姜昭的脸都僵了，霎时通红一片，拽着这小屁孩就准备直接砍了她。
但姜昭看着姜妤的笑脸，冷着脸想到，给这小破孩十个数，若是在他的威压下还能坚持不哭，他也不是不能放下剑。
这般想着，他把恨生剑架在姜妤脖子上，默数十个数。
内心不知是希望姜妤哭，还是不希望姜妤哭。
总之十个数下来，见姜妤还是笑盈盈的样子，姜昭不知为何，莫名松了口气。
但他马上又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直至姜妤饿了，瘪着嘴小声抽泣时，姜昭才逐渐有些慌了神。
但马上他又想到，自己可是凶剑，怎么能给一个人类女婴准备吃的呢。
直至姜妤把他吵得头疼了，姜昭发誓，绝对是因为嫌弃姜妤吵了，不然他才不会给她弄吃的呢。
姜昭把自己给安慰好了，随后马不停蹄给姜妤找吃的。
小小的姜妤能吃的很少，姜昭最后骂骂咧咧地找到一户人家要了米给她煮了米汤汤吃。
用着一点米汤汤把姜妤拉扯到大……
后面，后面怎么了呢。
姜昭又在想。
当时的姜妤是如何一点点爬上那么高的山，最终爬到天清门内。
她去时眉眼生辉，拜了新的师长，有了新的师兄师姐还对着他絮絮叨叨了一晚上。
那时的她肯定也想不到当时最信任的几人都在想着如何逼死她。
姜昭又忍不住开始哽咽起来。
他想到姜妤被夺舍时候的样子。
前一天他的阿妤还与他说好要一同去水里摸鱼，他们互相道完安好，只是睡了一觉起来。
阿妤就变得面目全非。
仅是一瞬，姜昭就知道这不是他的阿妤了。
他的阿妤，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摸着恨生剑，笑着贴过来问他，要不要去摸鱼，要不要去看小鸟……
总之不会玩乐般地举起他，随意摆弄几下。
绵软无力，姿势不堪入目。
姜昭几乎不用多余确认，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人绝对不是他的阿妤。
他挣扎着从这人手中出来，剑尖对准她，要求她把阿妤还回来。
这人被吓到，哭着喊天道救她。
姜昭冷笑，刚准备出手，下一刻就被天道封印在剑中。
剑身直直坠落在地，又被那夺舍的人冲上前来狠狠踩了几脚。
剑灵应该不会痛的，可那一刻，姜昭却觉得痛彻心扉。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的阿妤彻底没在了。
而那一天，是姜妤六岁生辰，姜昭偷偷瞒着她，给她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
而六岁的生辰贺礼，一直到姜妤十八岁前夕，也没能顺利送出。
姜昭有的时候想，为什么一定要让姜妤吃那么多苦呢。
她这一辈子，还未来得及享受生活，就先被各种各样的苦难所打压。
姜妤十六岁回归自己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开心，就先要处理那夺舍之人的烂摊子。
姜昭心疼她，却无能为力，因为那时的他还被封在剑里。
他只能一边努力破封印，一边看着姜妤在努力的生活。
看着她努力练剑，练到整个人仿佛都要虚脱。姜昭总会想到，果然，姜妤还是那个姜妤。
他一边心疼又一边觉得自豪。
姜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优秀到让所有人侧目。
即便阿妤有时候行为怪怪的，但在姜昭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妤做这些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但姜昭又怕贸然的出现会把姜妤吓到，因为他已经猜到，姜妤不认得他了。
在姜昭第一万次谩骂天道不公平时，他等来了和姜妤见面的机会。
姜昭那时的快乐难以言表，仿佛吃了一大罐蜂蜜，像鱼一样马上要甜的冒泡泡。
尤其是，阿妤给他取了新名字。
他喜欢“昭”字，是太阳的意思。
是他在姜妤心中像太阳一样吗？
姜昭自我陶醉地想到，但很快，他又想到，其实姜妤才是太阳。
太阳也许自己也想不到对于别人来说，自己是发光的个体吧。
姜昭那时想，能与姜妤再相遇，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想那么多，珍惜当下，享受与姜妤在一起的日子就好了。
所以他不准备把姜妤要救世的事情说出来，即便马上灭世之难就要到来，那又与他和姜妤有什么关系。
是神女就一定要以救苍生为己任吗？
姜昭没有那么大的觉悟，既然是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那么就注定不能将此系于一人身上。
要么一起出力，要么谁也别想指挥谁。
姜昭想了好多种不告诉姜妤的方法，但是等真正那一天来临了，姜昭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是舍不得拒绝姜妤的。
所以他想明白了，即便姜妤前路是死，至少身边也还有一个他。
只是当姜妤真正拿着恨生剑自刎时，姜昭的脑子还是转不过来。
他的剑主拿着他，自刎了……
他看着被补好的天，明明天又放了晴，日光明媚。
但那一刻，他的天却黑了。
姜昭知道，自己是一把有罪的剑，剑主用他自刎。
他便理应折剑随对方而去。
亲自将剑折成两节，甩到一边，姜昭满足地躺在姜妤身边。
即便他清楚自己马上就要消散，但脑子里想的还是——
这样也算生同衾死同穴了。
消亡的那会儿，姜昭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曾经有个少年不羁道，
“我呢，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折剑。”
姜昭无力地笑了笑，想到，现在的自己可不就是个傻子。
他虚虚抓握了一下姜妤的手。
算了，傻就傻点吧。
他们两人，能有一个聪明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