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屠杀,是绝对的单方面碾压。陈逻一行人,被那如魔音般的唢呐声搅得神经崩溃,又被层层怨魂死死困住,面对林简,他们压根不知如何反抗。
十几二十人,恐惧在心底疯狂蔓延,他们想要求饶,可话还未出口,便被翠羽簪无情地封了喉。
陈逻因先前拂悟道长的庇护,还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可只有一身肥膘的他,焉能是杀疯了的林简的对手。
他躲在衙役身后,像只惊惶的老鼠,伺机逃跑。
林简步步紧逼,陈逻吓得浑身肥肉乱颤,猛地将身前的衙役推向林简,而后拼了命朝大门连滚带爬地逃去。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老爷,此刻狼狈得如同恶臭的流浪汉,全无往日的威风与体面。
废话,生死关头,形象又算得了什么?
淡淡瞥了一眼陈逻逃走的背影,林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逃?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逃得出去吗。
“噗呲——”,手中利刃了结最后一个衙役,林简随意用布带绑紧沾满鲜血、黏腻不堪的翠羽簪 。
“为、为什么!?”那最后一个衙役捂着被刺穿的咽喉,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中满是疑惑与不甘。
“为什么?”林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被逗得大笑起来,转瞬,面色又变得阴寒如渊。
她反问:“云亭岭,你们活埋我姐姐的时候,不该想到自己也会有今日吗?”
闻言,那衙役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呵~”,林简冷笑一声,果断转身,抬脚去追寻那最后一人。
朱红大门被陈逻拍得“砰砰砰”作响,可那扇门却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
“陈大人,为什么要逃跑,游戏还没结束呢。”
林简俏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如死神的宣告,让陈逻拍门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肥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腿一软,“砰”地跪倒在地。
此刻的陈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他双手合十,拼命求饶:
“林家丫……不,林小姐,别、别杀我,我是云亭镇知县,是朝廷命官,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保证、保你林家官运亨通,财运滚滚。”
林家在云亭镇虽是大族,却终究只是商户,处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若是能踏入官道,林家的地位将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关于整个家族的利益,用一条命来换,貌似稳赚不赔。
“呵哈哈哈哈”,可林简笑得眼角泛起泪花,反问道:“陈大人莫不是忘了,我已非林家女,而是这张家妇了,林家如何,与我何干?”
“这、这这……”陈逻一滞,立马改口:“张家也可,我可以帮张家飞黄腾达,成为此地第一家族,无人敢冒犯。”
“呵哈哈哈哈”,林简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事,再次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如锋利的刀刃,刺激着陈逻仅存的理智。
陈逻只觉头皮发麻,可见林简不再动手,竟还心存侥幸,想着只要逃出去,定要派兵将这些“贱民”一网打尽,林家、张家,统统抄家充公。
他一边低眉顺眼地讨好着眼前的“屠夫”,一边在脑子里做着复仇的美梦。
可梦还没做完,一阵冷风袭来,他忽觉喉咙一痛,冰冰凉凉的翠羽簪贯穿了他的脖颈,将他狠狠钉在身后的红漆木门上。
林简拍了拍手心,面上仍旧挂着笑,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音色更是冷到了极致:
“我真的很好奇,陈大人凭什么认定,我殚精竭虑的辛苦付出,是给他人做嫁衣?”
给钱不给出力者,这算哪门子交易?
陈逻瞪圆了双眼,对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求饶,却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刺啦”,翠羽簪被猛地拔出,恶臭的猩红液体喷射而出,风光无限的云亭镇知县陈大人,狼狈地躺在血泊中,倒在满是抓痕的朱门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唱词渐息,屠杀止;唢呐声绝,悲恸终 。
高悬的白色招魂幡上溅洒着数不尽的血花,整座府邸再次被血色洗礼。
惨叫声停了,天空中多了几十道怨魂,这方天地终于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酒香愈发浓烈 了。
另一侧,江浸月全然不顾江夜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个丝滑转身,紧接着一个蕴含灵力的肘击,终于摆脱了江夜雪的阻拦,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眼看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散,江浸月面色忽地变得很可怕,他死死盯着那片红色,仿佛变了个人。
经外奇穴处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他疼得左手抱紧脑袋。
那双原本清澈干净的眸子变得晦暗无光,周身灵力开始紊乱,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你小子……”江夜雪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刚轻轻一动,便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眸中瞬间闪过一抹赤色。
他若真是个没修为的凡人,非得被江浸月这一下打成残废不可,那毫不留情的一击,倒真像要置他于死地。
烦死,要不是看你是个病人,神志不清,谁想管你。
臭小子,还动手,真当你哥这具身体是铁打的?
江夜雪越想越气,再看江浸月那即将暴走的模样,轻“呵”一声,一张傀儡符自手中掷出,精准地贴在江浸月背后。
“让你接着闹!”
江夜雪腹诽:好好和你说话你不听,非得逼我用强的。
江浸月拔剑刚拔到一半,动作瞬间顿住,凶狠的目光变得呆滞僵硬,周遭暴动的灵气也逐渐平稳下来。
搞定江浸月之后,江夜雪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看向这场屠杀的执行者——林简。
只见林简手中锋利无比的翠羽簪已然断裂,那身原本华美的嫁衣也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宛如一件被诅咒的血衣。
“叮当~”,翠羽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却又凄凉的声响,似在为这场血腥的复仇画上句号。
林简立于血泊与残骸之中,当疯狂与激情退去,剩下的只有麻木与漠然。或者说,这才是她再也不用伪装的本相。
“哒——哒——”,林简一步步缓慢地朝灵堂走去,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的重量。
走近后,她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结结实实地、缓慢地磕了三个头,额头与地面接触,血与尘土混在一起。
半天才坐起身,林简痴痴看着那两个牌位,眼神空洞而又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苦笑一声,闭眼,任泪水混着血水滑落,那泪水滚烫,却无法温暖早已冰冷的心。
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
目睹全过程的江夜雪不禁咂舌,心中感叹:好狠的女子。
江浸月听着他哥的话,虽然身体僵硬无法动弹,但眼睛还能转动,瞳孔转动间,他看向江夜雪,狭长的眸中戾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与纠结。
江夜雪没搭理身侧不能动弹的人,只好奇林简接下来会做什么。
逃跑,还是自杀?毕竟大仇已报,是该考虑往后的生死了。
想着,江夜雪不禁想起这场喜宴的另一个主角——张泽,心中不禁疑惑丛生。
张泽作为罪魁祸首,怎么没出现在这忏悔赎罪的队伍中?
是死在了其他地方?可不对啊,以林简的性子,就算他死了,也会将他拖过来让其跪着忏悔。
难道逃了?那也不可能,若是逃了,林简估计早就去抓人了。
所以这人到底哪去了呢?
还有,林简那藏在暗处的帮手是谁,也就是用唢呐声控制这些人的神秘人是谁?
再有,张府之事眼看已了结,巫相和怎么还不现身?
江夜雪正想着,心中的怀疑愈发浓重,而林简突然的一句话,直接将他的思绪拉回。
林简仍旧跪着,目光却落向正厅中那不起眼的角落处,那里光线昏暗,又垂着一面珠帘,所以一直没人注意到那里其实站着一个人。
林简身上的杀气似乎又升腾起来,一字一顿道:“夫君,你这曲,吹得可真不错。”
“!!!?”江夜雪微惊,夫君?新郎张泽?!这人居然没死!
“叮叮啷啷——”,只见珠帘被缓缓拉开,从黑暗中走出一个玄衣白腰带,背后背着一长木盒子的青年。
看模样,正是白日里因娶得美娇娘而笑得意气风发的张泽。
可此刻的他,身上全无白日里的朝气与傲气,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不仁,以及一种超出年龄的腐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
张泽朝着两方牌位躬身拜了三拜,动作机械而又僵硬,而后才看向一直盯着他的林简。
不过三息,他又转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别处,漠然开口:“那个人来了,或许……你可以见她一面。”
林简秀眉微挑,面带犹疑,急切问道:“什么意思?见谁?!”
张泽没有回答,只朝那面珠帘的方向拱手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却又透着一股漠然无情:“葬门第九十七代传人,拂厄,拜见巫前辈。”
江夜雪:“!?”这是,还有反转?
林简随之看去,便见一身形颀长、头戴白纱羽笠的青年缓步走出珠帘,手中还提着盏荧紫灯光的兔子灯。
盯着那盏兔子灯,莫名的,林简感到一阵熟悉。
来人,正是先前消失不见的巫相和。
巫相和并未上前,只抬眼淡淡扫了眼面前的惨象,那目光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最后,他视线落在跪在蒲团上、浑身是血的林简身上。
手中的兔子灯又开始晃动,巫相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几息之后,他轻叹一声,指尖灵力微动,解开了兔子灯上的禁制。
刹那间,莫灵的身形显现在所有人面前。
熟悉的面容再度出现,林简慌乱一瞬,而后立马低下头去。
她想借着衣袖擦掉脸上的血,可她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越擦,那血污反而越浓重。
莫灵怀抱龇着利齿的婴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那个在血泊中挣扎、试图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的女孩。
真像她们初次见面时啊,那时小小的林简也是这般狼狈地站在一片血泊中,只不过那时的她,眼中还有对生的渴望,而现在,唯余一片死气。
血泪无声落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出一朵朵血花。
“呵~”,莫灵自嘲般笑起来,她笑着,却又哭着,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满是酸涩与痛苦。
她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她。
她的简儿,她该怎么护她,她该怎么才能让她免受伤害,她该怎么办!?
娘,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才能救简儿,娘,娘……
莫灵艰难地迈出步子,却又害怕地收回,仿佛那几步之遥的距离,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最终,她“砰”地跪倒在巫相和面前,声泪俱下:“前辈,还请放过我妹妹吧,她的一切罪孽,皆由我一人来承受。”
“求您,求您看在我母亲的份上,饶她一命。”说着,她朝巫相和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可她还没等到巫相和的回应,林简便率先给出了答案。
“……姐、姐姐,”林简自蒲团上起身,直直看向莫灵,音色不住哽咽发颤。
“姐姐,这不是罪孽,这是他们的报应,你没错。”
林简不认这场屠杀是罪孽,她坚信姐姐没错,自己也没错,这是那些恶人应得的下场。
视线收回,林简环视着整个灵堂,忽地笑了起来,麻木漠然的眸中浮现出一抹凄凉之色,宛如寒夜中的残星。
“姐姐,……你知道的,我从未畏惧过死亡。”
她没说出口的是:只因你这些年的陪伴,我才活到现在。
“哐啷~”灵堂上的烛台被挥落,砸在满是粘稠血水与酒水混合的地板上。
烛火一触即发,顺着液体迅速蔓延,眨眼间便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肆意地舔舐着周围的一切,好似要将这座罪恶的府邸彻底吞噬 。
“姐姐,我们……来世再见了,黄泉路上,你可得等等我。”
林简隔着大火,对着莫灵喊道,那声音被火焰扭曲,却又无比坚定。
莫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的便是林简隔着无法跨越的大火对她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最后的一抹暖阳,却又透着无尽的悲凉,以及一股无法更改的决绝。
这火可真又大又熏眼睛啊,熏得她泪流不止,烫得她望而生畏,无法跨越去救那个几乎与火融为一体的人。
“好、好,我等你,我一定等你,……我们来世一定会再见的。”
莫灵哑着声音应着,可却不知那人听不听得见。
我们……来世,一定……一定会再次相见。
会……再次相见的……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