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莉娅从梦中醒来。
两条相当不妙的消息传入了她的耳朵。
——菲普斯.萨佐恩出事了，就在昨晚的猎龙行动里。
在巨龙出现之前，一群哥布林袭击了他们的营地。
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只哥布林暴起偷袭菲普斯少爷。
幸好有一名随从挡在前面，才没有伤到尊贵的萨佐恩大少爷。
当然，如果只是一名随从，死就死了。
哪里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可关键就在于菲普斯少爷，当众使用了神圣魔法将那名随从的命保了下来。
还被后续赶到的骑士团讨伐队成员清清楚楚的目睹了全过程。
一名毫不信仰女神的纨绔少爷，竟然得到了女神的赐福。
这可对教会权威的冲击是致命的。
教会垄断了几乎所有医药行业。
任何人生病受伤都只能从教会处祈祷牧师治疗，并以此收拢人心凝聚信仰。
但现在，人们有了第二个选项。
教会方面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会极尽一切手段。
合作、诱导、逼迫。
菲普斯必须与他们站在一起，并且公开承认信仰提亚马特女神。
这也就牵扯到萨佐恩大公的选择。
是与教会合作，或是向整个提亚特教权世界开战。
而其他贵族也不得不在此间选边站队，相当于这次事故倒逼斯图特高层洗牌。
索莉娅甚至能想象得到，萨佐恩大公现在得有多生气。
[哈哈哈哈！那小老头得气死咯！]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就是——
“你。”
[嗯？我？]
“为什么我的脚会肿那么大个包？”
索莉娅靠在床头，看着自己脚踝处一圈一圈裹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布。
不就让这自称魔王的家伙救条龙嘛，半晚的时间就差点给她搞成残疾。
[……]
[……不知道]
某位昨晚耍酷踹了一脚硬邦邦的龙脑袋，结果就导致了索莉娅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
“……”
索莉娅懒得再跟这蠢魔王废话。
今天的事情还多着呢。
首先就是学院的课程，正好借着脚伤请一天假。
其次，菲普斯昨晚闹的那一出，恐怕有很多人都不敢再站队萨佐恩家。
必须有新的势力加码，才能维持住天平的均衡。
只有双方势均力敌时，才是第七势力最好发挥的机会。
还有卢克，那小子不知道这几天跑哪去了，三天两头的翘课。
其他老师都告状好几次了。
——明明大多数时候都挺好的乖孩子，最近怎么变得跟那些坏学生一样。
虽说有着前车之鉴的索莉娅并不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孩，但毕竟是伯爵的亲儿子，也不能一点不管。
她已经拜托玄甲卫们顺便查查卢克最近在干些什么，估计今晚就会有答案了。
最后……
科琳娜……
“唉……”
索莉娅轻叹一声。
这大大咧咧却心思细腻的大金毛还不能冷落了，定期还得去看看才行。
最后一次见科琳娜都是两天以前了，自从那次被大公主艾莉森盯上以后，三天两头就要找她。
找不到她本人就干脆去找科琳娜，也不知道两姐妹聊些什么。
不过至少姐妹之间的关系亲近些了，也不是坏事——应该吧？
“主人。”
拉尼娅突然出现，步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脚步声。
“你昨天有好好的待在家吧？”
“嗯，绝对没有出门！”
拉尼娅信誓旦旦的回道。
除了几名合作者，菲普斯是唯一知道拉尼娅就在她这里的人。
以免他误会昨晚驭龙的魔法师是拉尼娅，索莉娅特地叮嘱过她不要出门。
“主人，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
拉尼娅将手中的白色信封放到索莉娅手边。
“谁送的？”
“不清楚，敲门后送信的人就跑了。”
索莉娅看着这封普通的信。
不出意料的，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甚至没有收信人。
薄薄的，不像有什么附件。
索莉娅心中冷哼一声。
大概也就是恐吓信之类的东西了。
可能写信的人还不知道。
光凭这空荡荡的封面就能判断，送信人是知道该传递给谁的。
无论口头交接或是间接交接。
既然已经留下了顺藤摸瓜的线索，找出写信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刺啦——”
索莉娅撕开封口，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纸。
只是一眼，索莉娅瞳孔骤缩。
纸上的内容很短，没有问候，也没有落款。
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母——
‘你是谁？’
“……你是谁？”
一句清冷又淡漠的质问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刹那间，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画面。
每一幕都是那个男人不同的死法，而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似曾相识，却又毫无印象。
他是谁……我是谁？
■■■
索莉娅突然又回过神来。
“鸪！去抓到刚才那个人！”
“嘭——”
话音刚落，一直悄悄蹲在窗外的深棕飞禽立刻扑打翅膀飞出。
像一道利箭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
偌大的会客室，紫发的年轻人惨兮兮的跪在黯淡的壁炉前。
虽说他眼中依然有着一股倔强的神气，但彻夜未眠的疲惫与父亲责罚的教鞭还是追上了他。
“菲普斯，你……”
“你让我很失望。”
公爵板着脸。
自从昨晚的事传回苏黎加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保持着铁青。
鲁鲁克站在公爵身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哥哥。
鲁鲁克今天也没有去学院。
因为菲普斯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而鲁鲁克既没有武力也不够机灵。
所以公爵不允许他出门，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成为别人手上威胁他的把柄。
“你，菲普斯，啊，你让萨佐恩立于两难的境地。”
“父亲，我很抱歉……”
菲普斯低着头，不敢去看墙上曾祖父的画像，也不敢回头去看公爵的脸。
教鞭留下的伤痕，在背上火辣辣的刺痛。
“可我并不觉得我的选择是个错误。”
“因为，是路布尔救了我的命，本来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是他挡在了我的背后。”
菲普斯一字一句说道。
“一条贱命而已，苏黎加有多少人挤破头也想做萨佐恩家的看门狗。”
“可你不一样，你……”
在公爵失望的目光中，菲普斯站了起来。
“所以我就该看着他去死？看着救我命的恩人去死？看着萨佐恩的荣誉去死？”
菲普斯不理解，为什么他一向尊敬的父亲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荣誉不止一种手段可以维持。”
“你大可带回他的遗体，萨佐恩会以最高规格为他举办葬礼。”
“而不是——让整个萨佐恩为你的幼稚买单。”
公爵的音调陡然升高。
“那人我已经处理掉了，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处理？不，父亲，为什么！”
菲普斯顿时瞪大了双眼。
“你是萨佐恩的大少爷，是我的继承者。”
“你会是王国之手，会是御前首相，会是萨佐恩的又一位公爵。”
“但绝不会是被一名无能随从救过命的报恩者。”
公爵言辞中的冷漠深深刺痛了菲普斯的心。
他好像从这些尖锐的语句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父亲想要的只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荣誉，那才真的是玷污了曾祖父留下的紫蔷薇！”
“靠着这种可耻的牺牲换来的荣耀，我宁可死的人是我自己！也绝不违心接受这顶染血的花冠！”
菲普斯对着公爵怒目而视。
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如此的——不可理喻。
“记住你的身份！菲普斯！”
“别和你祖父一样！无用的善意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看看光鲜亮丽的你！我可以让你是任何人，也可以让你什么都不是！”
公爵重重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一旁的鲁鲁克吓得浑身一颤。
“我不需要！父亲！”
“如果这就是萨佐恩的荣誉！那可真是……真是可笑！”
“就让他！只会唯命是从的鲁鲁克继承您这‘高高在上’的爵位吧！”
菲普斯从未如此大胆。
大胆到敢和他一向尊敬的父亲大人顶撞。
仔细回想。
他的父亲好像所做的一切也并不光彩。
只是一味的回避祖父的老路。
同时也让菲普斯从小就厌恶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坏祖父。
“站住，你还想去哪里。”
公爵眯着眼，似乎距离真正暴怒只隔着菲普斯最后的回答。
然而，就在鲁鲁克眼巴巴的担忧里。
菲普斯走到门边。
“骑士大赛还没有结束。”
“已经结束了——你哪里都不许去。”
公爵打断了他的话。
可菲普斯头也没回。
老管家就守在门外，只有他看清了菲普斯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
“我是您的儿子，我不会缺席。”
随后毅然决然的走出门去。
“……”
门外的老管家不敢阻拦，只能进门等待公爵的指示。
鲁鲁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父亲会迁怒于他。
然而，等了好半天，面前的中年男人始终没有倾泄自己的怒火。
当鲁鲁克小心翼翼抬头看清公爵的脸时，他只对父亲感到了害怕。
——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怒意，就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皮耶夫。”
“大人。”
公爵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外泄的情绪似乎又藏匿了起来。
“起草一封信，邀霍赛科主教一聚。”
“是，大人。”
老管家微微点头，随后退出门去。
刚一离开，又折返了回来。
“大人，有王宫的人想要见您，就在门外。”
老管家恭敬道。
王宫的人？
公爵思索一阵，脑中出现了几个人选。
似乎是看出了公爵的疑虑，老管家又拿出了来访者的信物。
——一条印着雪原狼的黄金吊坠。
“维丹……”
——王后的家族。
“请进吧。”
话音刚落，老管家回头又说了些什么。
随即一名端庄的女性走入了屋内。
公爵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位跟在王后身边最久的侍女长。
“首相大人，在您与主教聚会之前，王后想要更早一步与您见面。”
……
昏黄闪烁的烛火，漆黑阴冷的角落。
寂静如时间静止般的地下密室中，自土壤中渗下的水滴落在男人的脸上。
骤凉的刺激令男人沉眠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过来。
睫毛微颤，双眼睁开。
“……”
一道骇人的女性鬼影就紧贴在他面前。
苍白如雪的皮肤，凌乱飘散的乌发，渗人的幽蓝色双瞳毫无生气。
仿佛从冰窟中爬出的索命恶魔般，直勾勾盯着男人的双眼。
近在咫尺的寒气逼得皮肤顿时毛骨悚然。
“啊啊啊啊啊！！”
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的男人扯着嗓子吼出了此生最响亮的尖叫。
“可以让他闭嘴吗？”
站在阴影中的少年语气平淡。
那鬼魂回过头来，突然咧着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在吩咐我？”
鬼魂的灵体漂浮着，绕着少年旋转几圈。
轻盈游动的裙摆下，半透明的纤细双腿如同鱼尾般摇曳游离。
“不，这是请求。”
少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眼前的幽灵。
“……”
沉默了一阵，女鬼又转了回去。
她抬起手，伸出干瘦如白骨般的五指。
“不不不！啊啊啊啊！”
在男人惊恐的嘶吼声中，那只手缓缓贴上了他的脸。
一瞬间，男人就停止了叫喊。
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眼神空洞如视无物。
随后——那只手逐渐没入了皮肤之中。
从手，到胳膊再到身体。
直至整个灵体都潜入了男人体内。
“……！”
再睁眼时，男人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惊惧。
那双幽蓝色的瞳孔散发着莹莹微光。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粗糙却紧实的皮肤，也看到了那截缺失的小指。
“嗯～是他。”
“这下，你想要毁灭的家族就已经向着地狱更进一步咯～”
男人缓缓起身。
刚想迈出一步却打了个踉跄。
太久没有接触过地面让‘他’还有些不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
“小心，别摔倒了。”
少年赶忙上前搀扶。
光影交错，火红的短发在烛焰下转瞬闪烁。
“谢谢，你真温柔～”
男人眯眼笑着向他道谢。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更亲密一些。”
“毕竟我们目前都有共同的目的还未达成。”
少年松开手，又退回到一旁。
“唔……你还真是喜欢你的姐姐呢。”
男人坐回椅子上，翘着腿，妩媚的翘起了唇。
“你也一样，老幽灵。”
“是女妖。”
“是什么都无所谓，妖婆，至少现在——请别再用这张脸做出那种表情了。”
少年无语的别过脸。
一张又粗又糙的年轻汉子脸，怎么能表现出比女人更女人的神态啊！
“哈……”
男人无奈一笑，随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那道幽蓝色的光芒钻出了男人的身体。
“嗯哼～更喜欢我这副样子么～”
自称是女妖的幽灵飘到少年跟前，轻轻的捧起他的脸。
近距离看着少年躲闪的目光，女妖嗤笑一声。
“真是小色狼～我可是和魔王大人一个辈分的，你一只十几年的小魔还真是敢想呢～”
“好吧，幽灵奶奶，我想知道你给我的那只黑盒子有什么用处？”
少年没有理会她的玩笑，反而是提起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嗯……”
女妖皱起眉头仔细的想了想。
“毁灭世界？”
“……”
少年扭头打算离开。
女妖捂着嘴轻轻笑了两声，随后又赶忙跟了过去。
“哎呀，真是经不起玩笑呢～”
“其实那就只是个小玩具而已啦，哪有什么用处嘛～”
少年叹气一声。
“……我就知道。”
女妖浅浅的笑了笑，没再开口。
不过……说不定那个小玩意真的能够杀死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