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拆穿了身份的男人神色未变，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说:“你很聪明，允禾。”
虽然他的语气模棱两可，但穆辞的回答已经算是默认了允禾的说辞。
允禾心道，果然。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穆辞若是Npc，他的实力允禾暂且还有估计，可他是玩家，深不可测的实力让允禾格外忌惮。
但男人的态度却十分友好，他像在闲聊一般，口吻随意:“别紧张，我就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玩家的？”
“我自认为我伪装得很好。”
穆辞的姿态格外放松，这是强者自带的松弛感。哪怕是被戳穿了身份，穆辞依旧能够自如地在比他弱了好几级的允禾面前，询问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
可允禾不敢有任何松懈，她向后退了一步，一边防备地打量着他，一边回答了穆辞的问题。
“你的确伪装得很好。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份有些蹊跷，明明这只是一个1级副本，但作为Npc的你，实力已经远超1级的水平了，这不太合理。”
“要么是系统骗了我，这其实不是1级副本；要么就是，你根本就不是Npc。”
“可是这个猜测太过于大胆，”允禾抿抿唇，停顿了片刻，“因为这个副本明确说了，里面只有十名玩家。如果你不是Npc，而是玩家，那么我们这十名玩家里，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对，”穆辞含笑点头，语气里带着对她的欣赏，“所以你还是选择了第二个大胆的猜测，这是为什么呢？”
“我真正确认你是玩家，是在前天晚上，”允禾回忆起第三晚的落水，“你的急救手法太专业了，但这个副本的背景是在古代，这里真正的Npc是根本不可能知道溺水急救法的步骤。”
穆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确实没有想到，前天他着急救允禾，慌乱之中竟然露了馅。
但允禾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敏锐，在溺水状态中竟然还能察觉到他的漏洞。
穆辞挑挑眉，眼神戏谑:“那你现在说出来，就不怕我将你灭口了？”
“当然怕……”允禾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比起怕，我更想知道你隐瞒身份的目的，以及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玩家与玩家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竞争关系，允禾不可能像个傻白甜一样相信这男人真的是个纯好人，无偿来帮她。
然而男人的表情却格外受伤，他语气幽怨地谴责这个对自己恶意揣测的女人:“你居然还要来怀疑我的真心！”
“允禾，”他深情款款地将允禾看着，“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会来帮你，你怎么能质疑我的初衷呢？”
他那副真诚的模样不似作假。
可允禾压根不相信。
她冷笑一声，看着这个自我感动的男人，只觉不屑。
在这个以生命为筹码的游戏中，真心往往是最廉价的东西。更何况穆辞这种高手玩家，价值观早已不知扭曲成什么样了，跟他谈爱情无异于与虎谋皮。
比起相信所谓的真心，允禾更相信利益。
她扯扯嘴角，不愿与他兜圈子:“说实话。”
“好吧，”见骗不过允禾，穆辞无奈地耸耸肩，“只是允禾，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帮你，而我隐藏身份的原因我也更不可能说出口。”
“为什么？”允禾皱眉看向男人。
“因为规则，”他指了指天空，似是在暗指某个无形的枷锁，“我一旦说出口，就会被规则察觉、绞杀。”
规则？
允禾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大脑一片茫然。她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允禾无法理解穆辞口中的含义。
但穆辞并未多加解释，他只是走过来，无视了允禾戒备的眼神，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说:“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允禾。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明晚之前在这里来找我，我会给你看你想知道的真相。”
穆辞修长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眼神暧昧:“毕竟——我是收了报酬的。”
*
允禾在辰时前来到了正厅，穆家夫妇和穆离还没到，正厅里只坐了穆辞与其他9名玩家。
明明他俩才分别不久，穆辞像是许久未见一样，格外热情地拉开了他身旁的座椅，示意允禾落座。
允禾自然不可能当众和小叔子坐一起，她无视穆辞的邀请，坐到了他的对面。
在允禾坐下后不久，穆家那三名Npc就来了。
像走流程一般，他们例行吃饭寒暄了几句。不过这次穆夫人和穆老爷没再向她提那些奇怪的要求，在吃完饭后他们就匆匆离开了。
而穆离今天对她也格外宽容，就连看她的眼眸里都亮着兴奋的光。
这让允禾更加想到了那些屠宰场上的屠夫，他们也是用这样诡异的眼神看待那些即将长大的猪。
允禾被这种眼神打扰得吃饭的兴致全无，她找了个借口，趁午时还未到就离开了饭桌。
她本意是想回去补觉，结果她才躺下，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允禾以为是闫铭珂三人找来了，没多想的她直接去开了门。
哪知开门见到的不是闫铭珂的俊脸，而是李兴那张猥琐油腻的脸。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允禾直觉不对，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群，加上他一共有五位，分别是陈宏山、季红夫妇、李二牛和姜与乐。
这五名玩家从副本开始的第二天就自觉抱了团，这时候突然来找她，倒有了几分蹊跷。
允禾的脚卡在门后，防止他们突然破门而入的同时，她警惕地盯着最前方的李兴问:“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李兴还未说话，他身后的姜与乐主动探出头来，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允禾姐，我们想来找你合作。”
合作？
允禾看了眼姜与乐，没吭声。
从李兴的肚量就知道，他不可能会突然冰释前嫌来找她合作。想来这合作八成有坑，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积极？
见允禾默不作声的模样，陈宏山上前一步，摆出了谈判的姿态与她交谈:“是这样的，小妹妹，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一个人在恐怖游戏里也不容易，不如加入我们，通关胜率还会大一些。”
陈宏山当过老师，他不自觉地就以师长的口吻来与允禾交谈。
可允禾依旧不为所动，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与闫铭珂他们一起的。”
“哟，”李兴听了她的话突然笑了一声，“你们居然是一起的？那他们今天下午去森罗殿怎么没叫上你一起？”
什么？
允禾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显然她对此一无所知。
似是不忍她如此可怜，姜与乐出来打了圆场:“别说了，万一他们是觉得允禾姐昨晚落了水身体吃不消，所以没叫上她呢？”
李兴哈哈一笑:“那怎么连告诉都不告诉她？允禾，你别是因为身体素质太差，而被他们排挤了吧！”
这一句话似是戳到了允禾的伤口，的确，她接连晕倒了三次，这样的身体素质实在有些过差。
她不敢回答他们的问题，只狼狈地避开这群人的视线，留下了句“我有些累了”，便想关门逃避。
但李兴眼疾手快拦住了允禾，他挤在门缝间，语气有些欠打:“诶，我们不嫌弃你。你考虑考虑，跟我们合作，你兴哥带你赢。”
说完他挤眉弄眼地朝允禾挑了挑眉。
这种动作若是换成穆辞、闫铭珂那种长相的男人来做，倒有几分风流，可李兴这种从头到脚都冒着油的混混做起来，却像个小丑一样了。
允禾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抬起脸朝他们难堪地笑了笑，眼中还有几滴泪水，不过她还是坚强地忍住了哽咽声，对他们说:“谢谢你们的好意，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见猎物上钩，陈宏山他们也知道要留给允禾时间思考，于是他们适当地松了口。
“好，小妹儿，你考虑好了来找我们就好。”李二牛朝她朴实地笑了笑，眼神里倒有几分真诚。
允禾关上门，被打扰了的她现在早已没有睡意。她坐在榻上，半眯着眼，神色有几分晦暗不明。
今天闫铭珂他们去森罗殿的事允禾早就知道了，在吃饭的时候，闫铭珂坐在她身边时就悄悄问过允禾，今天下午是否要和他们一起去森罗殿看看情况。
允禾本来是想的，但思及自己在太阳下的诡异状态，允禾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于是就拒绝了闫铭珂的提议。
但她没想到，李兴一行人会借此来挑拨离间。
更有趣的是，李兴之前明明是很畏惧她手中这把枪的，哪怕是对她出言挑衅，都只是在大声嚎叫。就像是小狗遇见比自己体型更大的大型犬那样，需要靠嚎叫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但今天的李兴的状态却格外不一样，他的底气很足。
他好像已经不怕自己了……
允禾若有所思地拿出了自己的左轮手枪，手指擦过冰凉的枪管时，允禾还能记起这群玩家初见这把枪时的惊恐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突然不再怕自己？
允禾回忆起陈宏山身边的那个貌不出众的女子季红，她来到这个副本后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低到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但允禾注意到了，在陈宏山与她说话时，允禾看到了她怜惜的眼神。与其他玩家的眼神不一样，她的眼里有对她的可怜。
有意思……
允禾笑了一声，打算看看这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在下午同意了他们的邀约。
“我想过了，”允禾看着陈宏山，眼中有几分窘迫和难堪，“我愿意与你们合作。”
陈宏山笑着拍了拍允禾的肩:“好，你放心，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说到做到，一定能带你通关！”
允禾嫌弃地悄悄避开男人的手，抬起头时，又乖巧地迎合道:“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愿意在这个时候扶我一把。”
“没事没事，现在合作了就是自己人了，不要这么客气，”陈宏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慈爱，“况且我家里也有个女儿，年纪和你一般大。看到你啊，我就想到我的女儿，要是她在这个游戏里，我也想有人能这样照顾一下她。”
说完他抹了把眼角的泪，身边的妻子季红走上来拍了拍他，安慰了几句。
允禾的内心毫无波澜，但她表面上像是被触动了一样，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不过也有煞风景的人出来了，李兴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他得意洋洋地说:“诶，那你是不是该跟我道歉呢。毕竟之前你可是用枪指着我的脑袋威胁我呢，现在还要靠我们带你赢，不道歉说不过去吧。”
他的手比成枪的模样，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笑得直让人反胃。
允禾垂下眸，语气喏喏道:“对不起李兴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用枪指着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见允禾如此能屈能伸，李兴更加得寸进尺起来，他指着允禾的袖口，笑得有几分恶劣:“把你的枪进贡给我，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允禾厌恶地几乎要吐出来，这个男人居然这么贪得无厌。
她抬眸不好意思地朝李兴笑了笑，说:“李兴哥，这几天我想用这把枪防身，等我出去了，就把枪给你好不好？”
“你出去了给我？要是你跑了怎么办？”他停顿了一下，又一次用色眯眯的眼神将允禾盯着，“不如……你今天晚上来找我，我倒可以冰释前嫌。”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玩家们纷纷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陈宏山拦住他:“小兄弟，今天都第五天，这时候别顾着贪图享乐，把正事忘了。”
“是啊，”姜与乐神情温顺，但眼中隐隐有几分警告，“李兴哥，还是正事重要。”
本来已经被他们劝住的李兴正打算就此罢休，哪知他面前的女孩暧昧一笑，只见她启着红唇说道:“好啊，李兴哥，我今晚来找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玩家纷纷变了脸色。就连从外院赶来的闫铭珂他们三人也皆是一愣。
谁也没想到，允禾居然会同意用身体做交换。
就连一直都是孤狼的王洄都忍不住站了出来，他一把扯过允禾，语气冰冷:“你什么意思？”
允禾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和王洄根本不熟，他这几天除了对允禾冷脸就是恶言相对，这时候跑来质问她干嘛？难道是当她哥当上瘾了？
“关你什么事？”允禾甩开被他拽得生疼的手腕，不解地盯着王洄。
王洄被她的表情刺激得更加火大，他上前一步拉近距离，低声逼问:“所以你就要为了活命去和这种人睡？”
“那你他妈不如和我睡！和我睡，我能让你后面的副本都躺赢！”
他几乎是不加任何思考地就吼出了这句话。
直到看到允禾怔愣的表情，王洄才察觉到话中的歧义。明明他之前是如此地鄙夷这种做法，如此厌恶这一类人，但王洄也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成为这类人。
可现在后悔早已来不及，更何况，王洄觉得，他好像并不后悔。
甚至他在恶劣地想，如果允禾能够再没下限一点，他就能捏着通关的命脉，无下限地向她索求，让她变成独属于自己的禁脔。
然而还不等允禾回答，他的脑后就传来一阵凛冽的拳风。
王洄反应得更快，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可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俩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允禾看着突然出现的穆辞，还有像中了邪一样说出这些莫名其妙话来的王洄，右眼的眼皮不停地跳。
她摁住自己的眼皮，内心实在是不想管这俩人，但眼见酉时就快到了，这俩人必须得在穆离来时赶紧停手。
于是允禾扬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但两人动作根本没停，打得如火如荼，像是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允禾眼见没办法，正想摆烂时，闫铭珂站了出来。
他不知是怎么做的，轻轻松松地钳住了两人的手，叫停了战况。
“别打了，马上要祛邪了。”
说完，他直接扔下脸上负伤的二人，转身离开。
不过离开前，他倒是悄悄分别踢了这两人一脚。看样式，踢的力度还不轻。
“……”允禾睨着他冰冷的神色，看得出来现在的闫铭珂格外不高兴，从头到脚，就连闫铭珂的头发丝都在说着他很不高兴，允禾快来哄他。
允禾想了想，正想偷偷告诉他，叫他今晚来找她时，穆离来了。
他穿着一身道袍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量很高的和尚。
不过穆离挡在他的前面，允禾看不清那名和尚的脸，她只能看到对方锃光瓦亮的光头。
穆离在她身前站停，他牵起允禾的手，温柔地开口:“娘子，酉时到了，马车已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该启程了。”
启程？
允禾心道疑惑，今天不是祛邪吗？难道还要去哪里吗？
穆离侧过身，指着他身后那名和尚，解答了允禾的疑问:“这位是玄度大师，等会他会与我们一起，到森罗殿主持祛邪仪式。”
他身后的光头站出来，十字合十，朝允禾行了个礼:“贫僧玄度，见过少夫人。”
允禾也朝他回了一个礼。
抬眸时，她正好撞进了一双灰蒙蒙的眼睛里。
允禾一愣，目光下意识向上移，视线落到了他额心那朵妖异的红莲上。
朱砂勾勒的红莲衬在他清淡雅致的眉眼间，雪白如脂的肌肤上，那朵莲花红得格外妖邪。
看起来不像个大师，反倒好似一个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