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平，进来。”
林棠把写完的信装好，语含怒气地吩咐:“把这封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九贝勒府上。”
“嗻。”
吕平低着头拿信刚走，胤?那略带欢喜的声音便传来了。
“四姐，九哥方才给我来了信。”
胤?扬着嘴角走进书房，傻笑着道:
“他说我离京一个多月了，他有点想我了。
还有，他又给我送了五万两银票，说是让我多给你买点金首饰。
四姐，你喜欢什么，明日……”
“那他人还怪好嘞。”
林棠不阴不阳地打断胤?，接着敛了敛怒容，温声问:“这次，他没说让你帮他说好话吗？”
“说好话？”
胤?愣了下，略带迟疑地问:
“四姐，九哥他……又做错事了吗？”
没等林棠说话，反应过来的胤?拍了下脑袋，气鼓鼓地道:
“我就知道，九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我送银子？
还说什么想我，原来是看我傻，忽悠我帮他说好话！
真是气死我了，九哥真是太过分了。
等年底回京，我就去他府上揍他。”
“他没让你求情嘛？”
林棠心里的火气散了点。
若是胤禟仗着与胤?的感情，逼胤?为他说情，那她是真的会怒上加怒。
“九哥没说啊。”
说着，胤?把胤禟写给他的信从袖子里掏出来，直接递给林棠，“四姐，九哥这次做错了什么事啊？”
林棠接过信大致扫了两眼，沉吟道:
“我派麦田去江南查账，查到你八哥四年前去赈灾时，纵容当地官员贪污。
你九哥怕皇阿玛知道，让你八哥挨骂，特意给我来信让我不要再查。
他说你八哥没贪银子，所以没错。”
“四姐，你没在说笑吧？”
胤?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棠，“八哥最是仁善不过，他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就算八哥纵容贪官是真的，九哥刚因御下不严被你骂过，他又怎么会说出八哥无错的话？”
“怎么？”
林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我会骗你？”
“可……可八哥和九哥不是这样的人啊。”
胤?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他低声呢喃道:“八哥以前说过，他要让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的啊？
九哥也不是知错不改、屡犯屡错的人啊。”
林棠叹了口气，她比谁都不想看到胤禩和胤禟现在的模样。
她还未出嫁时，他们谁没陪着她在御花园里种地，谁又没用过她储秀宫东偏殿的膳食？
但对胤禩和胤禟来说，皇位的诱惑太大了。
大到胤禩可以违背初心，大到胤禟在明知他会生气的前提下，依旧选择写信来试探她。
是，是试探。
胤禟的书信里，大部分内容都在写胤禩和他在康熙的打压下，日子过的有多么不容易。
他在试图用他们被打压的经历让她心软，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他们。
若是她不依不饶，那林棠敢笃定胤禩和胤禟肯定会怀疑她站在了胤禛那边。
“四姐，八哥和九哥为什么变了啊？”
大受打击的胤?晃了下身子，红着眼眶看向林棠，“我知道八哥想要皇位，我也知道九哥想让八哥当皇上。
可非要做坏事，才能当皇上吗？”
林棠缓过神，叹声道:
“十弟，你八哥母族单薄，想要赢得官员的拥护，必须要舍些利益出去。
你九哥敬重你八哥，他不愿意让你八哥谋夺大位的路上有太多坎坷。”
“哪怕他们是错的？”
胤?抹了把眼泪，崩溃地道:
“哪怕忘了四姐曾经对他们的教导吗？”
“十弟。”
林棠上前两步，拍了拍胤?的胳膊，“人都是执念的，你八哥和九哥的执念便是皇位。
说难听点，官员贪污欺压百姓这种让我和你气愤的事，在你八哥和九哥看来，他们兴许会觉得正常不过。
他们会想，为了争夺皇位，让官员贪点银两怎么了？前朝史书上还有造反和弑杀手足的人。”
胤?呼吸微滞，他眼中含泪地看着林棠，声音嘶哑地道:“四姐，我心里难受。
以往，我只知道八哥想要皇位，九哥会给八哥送银子。
我一直以为八哥是靠他的才华能力和出手大方折服了朝臣，使得朝臣们心甘情愿地跟随他。
不瞒你说，我曾经也动过帮八哥和九哥做事的念头，但我念着你的话，又怕自己耽误事，所以从来没开口过。
刚到宁古塔时，你说皇阿玛忌惮你那晚，我半宿没睡着。
当时我打算等回京后，便告诉八哥我想帮他做事的决心。
我想着日后他当了皇上，肯定不会薄待了四姐，也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今日一听，是我太天真蠢笨，八哥还没当皇上，便敢把你的话抛在脑后，我怎么敢指望他日后不会亏待你……”
说到最后，胤?蹲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好啦，十弟。”
林棠半蹲着身子，给胤?擦了擦眼泪，“我是生气你八哥和九哥做了错事，我也生气你八哥和九哥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话。
但我从来没想过靠你八哥和九哥来换得安稳的日子。”
说到这，林棠放缓语速，温柔又认真地道:“十弟，我也从来没想过让你参与到你八哥和九哥的事里。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只盼着你能平安喜乐，做个吃喝玩乐又有点追求的王爷。”
这也是贵妃娘娘生前最大的愿望。
胤?眼圈又是一红，他哽咽着道:
“可是，四姐，我想帮你，我不想让你过得步步维艰啊……”
“谁告诉你，我步步维艰了？”
林棠抬起下颌，语气轻松地道:
“皇阿玛忌惮我，说明我有能力啊。
你想想，皇阿玛为何不去猜忌寻常百姓？又为何不去猜忌大姐、二姐、三姐、你五哥，还有n……咳咳，还有朝中官员？”
当然，这些都是她安慰胤?的屁话。
在她看来，康熙怀疑她，纯粹是他年纪大了，害怕屁股下面的龙椅跑到别人那了。
胤?有心说“有能力也不是四姐你被忌惮的理由”，可见林棠绞尽脑汁说服她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见胤?欲言又止，林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又平和地道:
“十弟，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被人利用，稀里糊涂地参与其中。
你不善朝政，但母族显贵，福晋又是蒙古格格，日后无论谁登上皇位都不会亏待你。
到时候，万一我落魄了，你肯定能帮上我啊。
至于你八哥和九哥还记不记得我的话，与你日后快活的日子相比，并不是特别重要。”
“四姐……”
胤?抬起头，闪着泪光看向林棠。
林棠递了条帕子给他，“十弟，你乖，记住我的话，不要跟皇阿玛闹，也不要参与到你八哥和九哥的事里。”
“四姐，我是不是特别笨？”
胤?垂下微湿的睫毛，“我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哪怕已经娶妻生子，还要你为我操心？”
“瞎说。”
林棠轻拍了下胤?，佯怒道:
“昨日根扎布多尔济还跟我说，有披甲人去善堂和粮铺闹事，是你临危不乱，帮他把人赶走的。
还有，前些时日，萨布素派人来帮我种地时，要不是你在那帮我守着，指不定就又有人会混吃混喝啊？
在我心里，你半点都不笨，反而厉害极了。
不然，那么多弟弟们，我为何最喜欢你呀？”
胤?眼底的泪意微止，“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
林棠暗戳戳地提醒道:“我最喜欢你善良直率，又听我的话了。”
“我知道了。”
胤?把眼泪擦干，“我一定会听四姐的话，不找皇阿玛吵架，也不参与争皇位的事。”
林棠弯了弯嘴角，“我就知道，我果然没喜欢错人。”
“四姐。”
胤?调整好情绪，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后，声音沙哑地问:“你要把八哥和九哥做的事，告诉皇阿玛嘛？”
“暂时不说。”
林棠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也没多善良后，沉吟道:
“若是皇阿玛知道我未在京城与江南，却能翻出来四年前的江南旧案，那他对我的猜忌心只怕是会更重。
还有，最重要的那份证据，也就是记载着官员贪污银粮的账本，被人提前拿走了。”
“被人拿走了？”
胤?眼里闪过疑惑，“被谁拿走了？”
林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朝中有能力又有理由做这事的只有康熙、太子、胤禛和胤禩。
但据胤?透露，复立太子后，康熙把大多数朝政都交给了内阁，内阁官员求不出差错，又大多看好胤禩。
所以，他们不可能突发奇想地给康熙进言，让康熙重查胤禩负责的江南赈灾之事。
至于太子，他忙着让康熙重新宠爱他，又对她讨厌的紧，应当也不可能把人送到宁古塔让她欺辱。
排除掉康熙和胤礽，那拿走账本的只能是胤禛和胤禩。
林棠对胤禛的怀疑大过胤禩。
因为胤禩暗中默许胤禟给她写信求情表明，他大概率没拿到账本，甚至不知道账本的存在。
他只是怕她气急之下，上折子给康熙告状。
当然，也不排除胤禩用的障眼法。
一边让胤禟从她这打探消息，一边暗中毁掉证据。
再说胤禛。
自从账本丢后，林棠派人查了多日，但半点线索都没发现，这很像胤禛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
嗳。
林棠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只知道“九子夺嫡”会争斗的厉害，但她还是没想到皇位会让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
“四姐，你说会不会是四哥拿的？”
见林棠蹙着眉若有所思，胤?大胆猜测道:“九哥曾经说四哥背叛八哥，转投太子，是起了谋夺大位的心。
我不相信，去问了八哥，八哥没说九哥的话对不对。”
“你九哥说四哥想夺皇位？”
林棠皱了下眉头，暗道:胤禛藏的那么深，胤禩都不敢确定，打小看胤禛不顺眼的胤禟看出来了？
“对啊。”
胤?悄悄觑了眼林棠，“九哥骂……嗯，说四哥表面上装的跟闲云野鹤一样，其实心思城府最阴沉不过，背地里指不定想的是啥呢？
他还说，若是老天不开眼，让四哥成了皇上，那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咳咳咳——”
林棠猛地咳嗽了几声，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胤?，含糊道:“他想的还真是多。”
“那可不？”
胤?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九哥说，哪怕让我坐上那个位置，都比四哥去坐强。”
“那你真想去啊？”
“不想。”
胤?晃了下脑袋，“九哥这话听着挺舒服。
但当皇帝起早贪黑，不仅要费心处理朝政，还要费力去陪后宫妃嫔，半点都不自在。
还有，虽说我读书少，但我也知道当皇帝干得好时，不一定会流芳百世；干的差时，却一定会遗臭万年。”
林棠好笑地看了眼胤?，“你还挺聪明。”
“那当然啦。”
缓过神的胤?憨笑道:“我可是四姐你一手带大的，耳濡目染之下，肯定学了些你的皮毛。”
林棠瞧着胤?脸上傻乎乎的笑，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她笑着把胤?扶起来，又把胤禟写给胤?的信还给他，温声道:
“十弟，你去给你九哥回信吧，就说我答应不继续查了。”
该查的都查了，再查也没有意义了。
倒不如松个口，让胤?维系下胤禟和胤禩的兄弟情。
她知道，虽说胤?最看重她，但他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又对他多番照顾的胤禩和胤禟。
“四姐，你不用为了我委曲求全的。”
胤?敛起脸上的笑，“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谁说我委曲求全了啊？”
林棠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胤?，“我暂时确实不打算把你八哥的事告诉皇阿玛啊。”
“那好吧。”
胤?偷偷瞄了眼林棠，见她神色认真，没有故意说假话哄他开心的意思，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虽说四姐没明说是为了他不告八哥和九哥的状，但他知道，若不是因为他，四姐肯定不会轻饶过八哥和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