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一直郁郁寡欢的艾尔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瞬间容光焕发地从座位上起身。当比约恩穿过客厅一半时，她察觉到有些异样。
一个向来以挺拔身姿优雅行走的男人，不知怎的竟有些步履蹒跚。衣着凌乱，还散发着酒味。
不会吧。
艾尔娜像是在否认现实般在心里念叨。肯定不是这样的，不是约好了吗？而且此刻是晴朗的白天。现在绝非是醉醺醺面对未婚妻的恰当时候。但随着比约恩愈发靠近，艾尔娜的希望愈发渺茫。
“您好，哈尔迪小姐。”
望着茫然的艾尔娜，比约恩嘻嘻笑着。
“抱歉。您瞧，这午餐怕是有些困难。”
比约恩的目光中满是浓浓的醉意与困倦。
虽知晓要回应，但艾尔娜寻不到合适的话语，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作为结婚准备的一部分，她曾向王室的礼法老师求教，却从未见过应对醉酒未婚夫的礼仪。
“或者，您能等等？”
沉默片刻的比约恩叹息着问道。确认放在布幔皮斯上的座钟的目光，很快又触及艾尔娜惊讶的瞳孔。
“若晚宴可行的话。”
“什么？”
艾尔娜皱着眉看向比约恩查看过的钟。
“啊……行的。”
尽管艾尔娜觉得这毫无道理且无礼，但她仍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此般情形太过混乱，甚至难以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行的，行的。”
比约恩走近艾尔娜身旁，低声细语，仿若哼着一首缓慢的曲调。
“我将此给哈尔迪小姐。苹果的礼物。我守住了。”
比约恩递给往后退了一步的艾尔娜一个一直拿在手里的金色物件。那印在脑海中、想忘却也忘不了的东西。鹿角奖杯，是这一切事端的开端。
稀里糊涂抱在怀中的奖杯，成了理解这迷茫局面的关键。
丽莎解释说，这是社交圈单身派对所用之物。派对上最能喝酒之人有此传统。所以，王子违背了与未婚夫的约定，因他在单身派对上通宵饮酒，赢得了金鹿角奖杯。
但您居然遵守了？
他说，肯定不是拿下了，而是保住了。那么难道意思是，那个单身派对的主角便是比约恩？怎会如此？并非年轻小伙啊？
艾尔娜的头仿若被铁锤狠狠击打，心情一落千丈。在此期间，比约恩倒在沙发上。
“这究竟是什么？”
轮流打量奖杯与王子的艾尔娜难以置信地问道。
“狼角。”
缓缓睁开又闭上的眼睛的比约恩喃喃说着荒唐的话。艾尔娜望着他，感觉呼吸不畅。
“王子，狼没有角。”
“是吗。”
比约恩以无所谓的语气回应，又闭上了眼睛。
“是的。因如今已被炒得火热。”
谈话中断，那轻声细语中带着一丝微笑的懒洋洋的低语结束了。缓慢平稳的呼吸声与钟表秒针的滴答声，一步步侵蚀着客厅的寂静。
艾尔娜呆呆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比约恩，如倒下般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毫无头绪。
从接到那突如其来的求婚那日至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皆是如此。其中最难理解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下周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王子。
难道应当拒绝吗？
但当昏厥的艾尔娜恢复意识时，他们的婚姻已成定局。祖母与格雷贝太太泪如雨下，其中夹杂着极大的顾虑与欣慰，比约恩则面带坦然的笑容。
“您醒了，我的雨。”
他对视时开的玩笑，让艾尔娜险些再度失去意识。她躺在病床旁，桌上的花瓶中满是令人厌恶的玫瑰。仿若从熊熊地狱火中弹出的火星，红且亮。
以心烦意乱的目光俯视着熟睡的王子，艾尔娜忽然皱起眉头，起身移至靠窗的椅子上。虽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将窗户稍稍打开一点。蚕食着客厅的酒味这才稍有减轻。
艾尔娜望着睡着的醉鬼未婚夫，仿佛自己也醉了。在倾泻而下的苍白清澈的秋阳中，艾尔娜怀中的战利品闪闪发光。
不是单身的单身派对的主人公守护的，如鹿角般的狼角。
不论真实身份为何，在诸多方面显然都是一件令人困惑的礼物。
从睡梦中醒来的比约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女子。小姑娘将金鹿角奖杯像抱着女王的权杖般抱在怀中。艾尔娜·哈迪。
回忆起一个个逐渐浮现的记忆，比约恩缓缓坐起。不知不觉间，阳光已化作金色。这是傍晚时分的光线。
“您还好吗？”
艾尔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如同看待一位病人。
“难道午餐变成了晚餐，晚餐又变成了早餐，总不能一直等着吧？”
接下来的提问中，小小的刺儿突突冒出。
比约恩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笑着点头。竟让他在此处睡着。菲茨太太想必也十分生气。
“您能再稍等片刻吗？”
拉响呼叫铃的比约恩从沙发上起身，捏着酸痛的脖颈。
“我想我们需要做些准备才能与这位女士共进晚餐。”
“好的。我会原谅您，王子。”
艾尔娜仔细端详着他，以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回应。
比约恩呆呆地看着她那如同发怒的小猫般竖起尾巴的模样，愉快地笑着离开了会客室。即便在洗澡换衣时，那笑容的余韵仍在嘴边停留许久。
“好了，我们走吧。”
回到客厅后，比约恩向依旧笔直坐在原地的艾尔娜郑重地伸出手。尽管表情冷淡，似乎气还未消，但艾尔娜仍乖乖握住了他的手。
比约恩领着艾尔娜走进花园包厢，而非过大的晚宴厅。这里主要用作早餐室。
在事先布置好的餐桌前，让艾尔娜入座的比约恩坐在对面。向待命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后不久，饭菜开始上桌。直至仆人们离开，艾尔娜才发觉不对劲。准备好的晚餐仅有一人的份。摆在比约恩面前的仅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浓咖啡。
“王子为何不用餐呢？”
艾尔娜困惑地发问。这天真的态度令比约恩笑了。
“您随意吃。我已足够。”
比约恩看着艾尔娜，下巴搁在桌上。宿醉尚未消退，尽管脑袋直犯晕，但心情倒没那么低落。
两人静静地相互凝视，夕阳的色彩愈发浓郁。三面与天花板由玻璃构成的空间被那温暖的光线浸透。壁炉中安静燃烧的柴火声减轻了尴尬沉默的分量。这是秋日傍晚的景致，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季节的更替。
犹豫许久的艾尔娜过了好一会儿才握住剪刀。虽在他人凝视的目光中用餐颇为尴尬，但饥饿足以承受这一切。早餐未吃好，午宴又泡汤，一直等到日落时分，这一天几乎都在挨饿。
“有话想说，就说出来吧。”
被沉默噎住而感到负担的艾尔娜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没什么特别的。”
比约恩放下轻抿一口的咖啡，微笑着。
“但今日的约会是王子定下的呀。”
“哦，那只是……我觉得婚礼前应当一起吃顿饭。”
“仅此而已？”
“为何。您还期待别的理由？”
“并非如此！”
问题刚结束，艾尔娜便给出答案，匆忙拿起餐巾纸擦拭并未沾污的嘴唇。她真是个俏皮的女子。
比约恩放松不少，注视着艾尔娜。婚事正式开启后，他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但今日看起来颇具活力。
轻啜几口水后，艾尔娜又小心翼翼地握住叉子。她的模样仿若啄食的鸟儿，吃得津津有味。那如活礼法书般优雅的动作，让松鼠般磨蹭的稚嫩面庞更为凸显。
一边留意他人眼色，一边缓慢且干净地享用着属于自己的食物。待到摆上甜点盘时，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许多。
“想说的话。哈迪小姐。”
比约恩望着反复对视后又低头的艾尔娜，温柔地催促。
艾尔娜放下折磨着“无辜巧克力蛋糕”的叉子，面向他，一脸决然。
“我想将我的女仆带回宫中。”
“女仆？啊。那个地狱守门员。”
比约恩淡淡一笑，仿佛在说“原来是那个”。
“正如哈迪小姐所言。若您愿意，其他人，随您。”
“不。有丽莎就足够了。感谢您的许可，王子。”
艾尔娜打过招呼，而后缓了口气。
“还有……我有个请求。”
“说吧。”
“婚礼。我们的婚礼。”
“嗯。婚礼。”
比约恩用悄然催促的目光直视着说话兜圈子的艾尔娜。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艾尔娜反复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接着说。
“新娘由父亲牵着入场，此乃传统。”
“没错。”
“可若我不遵循这传统，会给莱岑王室和王子带来极大困扰吗？”
艾尔娜如害怕的孩子般，但眼神极为恳切地望着比约恩。
“所以说哈迪小姐的意思是不想遵循父亲引领入场的传统？”
“是的，可以这么说。”
轻轻点头的艾尔娜，挺直了脖颈。
“爷爷有资格牵着我的手走在红毯上，可他已在天堂。”
“但哈迪子爵尚在人世。若我没记错的话。”
“但我不想牵着已放弃父亲身份的手，踏上新生活的道路。”
“是吗？”
比约恩嘴角微斜表示感兴趣。苍白的脸颊渐渐泛红，可艾尔娜眼神中的坚定未有丝毫减弱。
“没错，如果这是对婚礼极大的无礼，我不会执拗。可以忍耐并遵循。但倘若还有其他办法……”
艾尔娜握着颤抖的手，再度调整呼吸。
“那我愿握住王子的手。”
艾尔娜鼓足勇气，望着他的蓝眼睛如涟漪的水面般颤抖。夜幕降临，烛台上愈发清晰的灯光，静静地映照着这位天使面容的叛逆者。
“王子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