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豪狼狈的刚一逃离，出来劈头盖脸就将李四大骂一通。
说来也奇怪，经沁心这么一吓，林有豪呼吸的不适感竟消散全无。
“那个丫头是谁？”
林有豪怒问道。
“我哪知道何处拱来这么个丫头？还以为是衙内的相熟呢。”
李四显得很委屈。
“我怎会认识她？”
“那她何以对您的情况如此熟悉？”
林有豪心中将相熟女子搜罗了个遍，确信不识此人。
想到和沁心对视的眼神，白衣公子不禁有些心悸，这小娘子也太妖了，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如裸身一般，林有豪喉咙唔了半天，竟无一语发出。
罢了。
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那个臭丫头最好不要让我再碰到，林有豪咬齿切切的暗想。
一转眼，金乌西沉。
街上的行人依旧很多。
沁心三人吃罢糕点，在街上逛到很晚。
叶蟠很是开心，果然出来晃一晃比在家里闷读那些晦涩的文章有意思多了。
“姐，要不咱们明天还来吧,”蟠儿晃着脑袋对沁心说道，显然他对今天的活动很是满意，“那张计的果儿真是不错，冰饮也好喝，等我有钱了，天天请姐姐们来吃。”
沈洁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你还巴不得天天都来点卯呢，你若真有孝心，好好博取个功名是真，也不枉你姐这么疼爱你，咱们出门也有面儿。”
沁心摸了摸蟠儿的小脑袋：
“是啊，好好读书终归是不会错的，叶家就你一个男丁，只能靠你光耀门楣了。”
叶蟠心虚的撇撇嘴急道：
“你们两个还不了解我吗？要吃好玩好了才有心思读书嘛。”
沈洁挽着沁心的胳膊，面对着这个不开窍的孩子，两人哭笑不得。
三人沿街面下来，走下一处下坡，来到了沿河的石板路上。
宽大的路边便是台州的内河，那清亮的河水上游弋着来往的游船，沿岸泊着巨大的画舫，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走在青黑色的石板路上，微风拂过，头上低垂的柳条摇摆，搅动着光影投射到行人的身上，很有梦幻的味道。
沁心三人有说有笑的行走在光影斑驳的青石路上，还来不及欣赏这美好的景色，就被前方巨大的撞击声给震惊了。
前方已有不少人在围观，三人也忙赶了上去，人群中，沁心惊讶的发现，有一个人有些的眼熟。
他是上午的白衣青年——那个躲在屏风后内衣衬着药味的男子！
沁心一直认为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都是一副病怏怏虚掏了身子的模样，而此刻，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上午模样萎靡的白衣公子，竟然——
在砸一辆马车！
还是那样的精神抖擞！？
只见那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身上的白袍袖口高高扎起，手里紧握着一根茶碗粗细的棍棒，棒子和手上还泊泊的流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他却不顾这些，目光桀骜的盯住眼前倾翻的车辆。
马儿已经杀死，躺在地上没有了气息，车轮也毁了一只，带着巨大的车厢歪倒在一旁。
几个瑟瑟发抖打手模样的痴汉跪在路旁，对着白衣公子这群人讨饶不迭。
“硄——”
林有豪二话不说，将打折的棍棒扔到车前，从车上拎起一个打得不成人形的肥脸胖子，“咣当”一声，拽住那人的领子将他狠狠的按在车辕上。
“可让人逮着了吧！怎么着，以为躲这儿来就以为找不到你了。”
“下次出门前撒泡尿自己先照照脸，看看卖假料有没有哄骗你林爷的道行！”
那胖脸血人一般，耷拉着脑袋，喉咙里咕噜噜的不知说些什么。
林有豪不依不饶，怒骂道：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可是跟了你几天了，先拿假货糊弄我，又使人来偷我东西，不知你马王爷有三只眼啊！”
说罢，林有豪将胖子往车上一扔，抬眼扫向苦主的跟班，高声吼道：
“刚才那个麻衣的小儿呢？”
众人不敢回话，那几个跟班更是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抬。
说话间，人群中一道身影快速的逃了出来。
“就是他！”
李四眼尖，马上认了出来。
“快拦住他！”
林有豪捡起棍子，追了上来。
四下堵截，那少年慌不择路，竟跑到沁心三人跟前来，眼见着逃不过了，便一把抓着沁心的衣角，再也不撒手。
沁心看那少年与蟠儿相仿的年纪，一身的褐色的麻布罩衣，也不知他是遇着了什么事，气喘吁吁，神色却倒也镇定。
正疑惑间，
林有豪杀气腾腾的来到跟前。
“小崽子，你往哪躲呢？快把我的东西交出来！”
那少年也不做声，只是闪躲在沁心的身后，两眼死死的望着林有豪。
林有豪气急败坏，上前就去抢那少年，沁心连忙护住，沈洁与蟠儿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
“这位官人，这少年犯了什么事惹着您大动干戈？”
“犯什么事，跟你...”
林有豪极不耐烦的抬眼看去。
“又是你？...”
“少管闲事！别说爷没劝过你。”
林有豪真怒了。
“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你这样拿着棍子追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总是不好吧？”
沁心针锋相对。
“你是盐巴吗，这么闲（咸）！这小子偷了我的玉你知道吗？”
他再也不废话，直接上前抢人，多人拉扯间，林有豪暴怒一拉，
砰——
“啊~~”
林有豪感觉手中一脱力，沁心一个踉跄被甩撞到在了路边的柳树上。
跌倒的瞬间，一道白色的抛物线从沁心腰间挎包上飞了出来，摔在了路边有棱角的石板上。
白影在青石板上滚了两滚，破碎开来，正是那块羊脂美玉。
沁心愣住了。
原来那麻衣少年躲沁心身后时，拉扯忙乱间竟将玉石头塞进了沁心的背包里，只是口子没关严...
四下张望再寻那少年时，早已不见踪影...
沈洁和蟠儿忙将沁心扶起。
“姐，你没事吧？”
蟠儿关心道。
“你说这该怎么办？”
林有豪上前快步捡起，他压抑着怒火将摔损的玉递给沁心看。
四周的人群聚拢上来，争着看白衣公子手中的碎钰。
“真是块好玉！”
人群中有人赞叹。
“可惜啊~！”
“滚，滚，滚，都看什么看！”
林有豪越想心中越恼怒。
你说这傻女人管什么闲事！
李四等人忙将闲人驱开。
“衙内，这里行人众多，您看要不咱们去画舫里再说。”
李四指了指湖边的巨船建议道。
林有豪看了看周遭好奇打量的路人，瞧见眼前的女孩已默不作声。
“走！？”
沁心三人今日理亏，心中懊悔不已，无奈只得随着林有豪来到画舫。
停泊的画舫舱室巨大，应是接待贵客所用，沁心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居然还有软榻和会客的高座。
三人站定。
林有豪打量猎物似的绕三人走了一圈，来到沁心跟前。
“我叫林有豪。怎么着，今儿见我‘以大欺小’，你是要拯救那个‘无辜’的小崽子？”
沁心低头不语。
“说吧，怎么办？”
语气很干脆。
三人一时无话。
早上不及细瞧，此刻林有豪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青衫女子来——鼻腻鹅脂，低头蹙眉的样子倒是十分俊俏，穿扮也十分清新，只是有些紧张双手死死的拉着胸前的背包带儿。
那背包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玩意？
林有豪正在瞎想...
“我赔！”
沁心下定决心一般。
“赔？！”
林邪魅的笑笑，他单手抬起轻拂着头上的发髻，很有仪式感的摩挲起来，仿佛生怕它会跳起飞走一样。
“你知它价值几何？不知深浅就敢大言赔偿。”
林有豪抬眼看了下不知所措的沁心。
“我这么跟你说吧，整个台州地面能赔偿得起我这块玉的也没有几家。”
“那也不能您说值多少就是多少啊。”
沁心声音很小。
林没有说话，似乎有些无语。
他又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将玉石递到沁心手上，然后很随意的坐到位置上。
“这样吧，你可以拿去验验，我也不怕你跑了，”他说着一指跟前站着的叶蟠及沈洁，“他们留在这。”
沈洁已是吓得簌瑟发抖，她是听闻过街头霸王林有豪的，想不到竟惹的是他！
“衙内，心儿..沁心也是无心之失，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沈洁声音发颤的支吾道。
“住嘴！”
林有些怒不可遏，今儿真是撞着邪了，碰见这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真是倒了大霉。
......
沁心拿着玉石来到街上，此刻她的心中也在打鼓，看那人穿扮应不是一般的人，如果真是这样，她怎么赔得起，如果是个骗子到还好说一些，闹开了也就是讹些钱了事。
沁心人生首次希望今天碰到骗子...
该去哪儿验呢？
典当？
不行，自己不熟悉，倘若真是极品玉石，她可不愿做个怀璧其罪的冤大头。
突然想到师傅谢郎中平日有收集古玩的癖好，问问他应当没错，想到这里，沁心赶忙朝着自家药铺跑去...
一路上，沁心看街上路人瞧自己奔跑的眼光都觉着心有不轨，赶忙踹紧了袖中的要命物件。
“师傅！”
好容易回到药铺，沁心在门口观察了会，向着柜台轻喊了声。
今日铺子里人不多，谢彦平正泡了茶拿出本珍藏的字帖准备临一临。
“心儿！”
谢彦平看见自己得意的徒儿来了，心中自然欢喜，忙不迭的从柜台后下来。
“你来了，那个....古方准备得...”
师傅发现沁心慌张的表情便住了嘴。
“心儿...你怎么了？”
沁心没有接师傅的话，四下望了望。
“娘亲呢？今天不在么？”
谢彦平顿了顿。
“东家....今儿和你爹...去药市了，你要找你娘？”
叶沁心确认罗氏不在铺子，心中松了口气，此等祸事，最好自己能够解决。
“那倒不是！师傅能借一步说话说话么？”
沁心将谢彦平请到店铺后屋处。
这是一处临时放置粗料的房间，一般没有什么人进出，二人刚进门，谢彦平瞧着沁心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心儿，你这是....？”
“师傅！”沁心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徒儿闯祸了！”
“闯祸？”
“恩，我不小心打碎了别人的佩玉。”
沁心顿了顿，未等师傅消化惊讶，接着道：
“可我不懂，我看您对于此道有专研，想请师傅帮我验一验，它究竟价值几何？”
沁心说完从袖间掏出破损的玉石，递给谢彦平。
接过玉石，谢彦平疑惑的看了眼沁心，然后挪步到窗口仔细的端详。
阳光下，肥硕的手指将佩玉缓慢翻转，羊脂色的玉石凝结如膏，白色如酥，光线透过已经磕裂的纹路确是十分的纤细柔和，谢彦平眯着眼直到看到残玉另一边的上面隐隐阴刻着一个“林”字。
林？
谢彦平心中一惊，躯身猛然一颤。
“这是.....这是林...林家的极品白玉！”
谢彦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纯净的质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师傅看向沁心又开始结巴了。
“徒儿今日撞着了一位公子，不小心磕坏了他的佩玉。”
沁心仔细的回想了会儿接着说：
“他是姓林，听人都叫他林衙内。”
谢彦平密汗已遍布全身。
“我的祖宗！你知....那人是谁？”
师傅高声叫道，吓得前台柜面上打瞌睡的小伙计猛然一惊，差点打翻了柜台的捣药罐。
“我不知道。”
沁心老实回答。
谢彦平赶紧找张椅子，将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挪上去。
“他叫...林有豪。是行....在的官宦子弟，他母亲娘家....便是咱们台州的大贾啊！”
肥胖的师傅犹如泄气的皮球，此刻只有出的气。
“听闻此人为人.....刻薄霸道，就这么一会儿，你...你怎么就惹到他了呢？！”
谢彦平有气无力的叹声道。
“事出突然，徒儿确实不知。”
沁心说着便将当日发生的事跟师傅如实交代了一遍。
“当时蟠儿和沈洁和我在一起，被他扣那了，如今我便过去。”
“过去？那你是出来...？”
“查验这块佩玉是否如他所言之贵重啊，准备确认价格赔他便是了！”
“赔？”
谢彦平和林有豪同样的语调。
谢彦平一把拉过沁心，小声的说：
“我见此玉定...不是民间的凡品，许是...宫中的。我在台州这么些年，确信都...没几人见过。”
沁心闻言也是大惊。
“那...可如何是好？”
“这.....,你...还是...逃吧！”
谢彦平痛苦的说。
“可心儿父母、家都在这里啊~！”沁心眼角有点湿热，后悔今日闯了下如此大祸，“再说能到哪里去呢？”
二人陷入沉默。
半晌，沁心转身欲离去。
“心儿！你要干嘛去？”
“我想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回去，任他是杀是剐，换回蟠儿和洁儿姐就是了。”
沁心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师傅，请不要将今日的事告诉我的父母，徒儿拜别了。”
说罢就要走。
“慢着！”
谢彦平叫住沁心。
谢彦平平日孑身一人，自得了这么好的徒儿，心里早已将她当成自己女儿一般。
“我....我和你一起去罢！”
“师傅？”
“没...事，我与...那林衙内见过二次，说....不定能求些脸面。”
师徒二人忙从药铺出来，谢彦平一路哼哧哼哧的跟着沁心来到了画舫。
仆从领着师徒二人走进舱房，林有豪在李四等人的簇拥下光着脚高坐在软榻之上，悠闲的品着茶。沈洁和蟠儿似乎受了惊吓正低着头靠着一起瘫坐在地上。
沁心快步的走到两人身边，扶起了沈洁和弟弟，蟠儿忙躲到沁心身后。
“你叫叶沁心？叶船头的女儿？”
高坐之人开口说话，显然他已从沁心伙伴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是！”
“那你是谁？”
光脚一指正喘着粗气的谢彦平。
“小...小人名叫谢彦平，罗计药铺....的掌柜，也是......沁心这丫头的师傅。”
李四等人见谢彦平口吃的样子，笑骂起来：
“就你这德性还能教出怎样的徒弟，果真是王八配绿豆——绝配啊！”
“哈哈哈哈！”
谢彦平也无奈的应和着苦笑一番。
林有豪见众人打趣一番，也邪魅的笑问道:
“你来是为何？想必是筹措了足够的钱银！”
说罢眼睛望着沁心。
“林....衙内...”
谢彦平正开口，沁心正色打断了他。
“我已知你那玉石我赔不起！所以我前来只是为换回我的弟弟和姐妹伙伴。”
沁心眼光正冲这林有豪的眼睛对上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林有豪心里顿了下，眯了眯细长的眼睛，他头次见着此番倔犟的女子。
“小娘子倒是挺有个性~~！”
谢彦平忙呵斥沁心一声，上前躬身劝和道：
“林衙内，小徒实在无意损坏了公子的佩玉，还望看俺薄面，饶了她罢。”
林有豪嘴角一勾。
“你有何薄面？”
谢彦平吃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不过你既然是她师傅，那你说此事该如何了？”
林有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往椅背上一靠，手不自主的又往自己的发髻上摩挲起来。
“这...这，小人这些年有些私产可先行赔付，剩下的...”
谢彦平声音变得陡降下去。
“师傅！”
沁心喊住谢彦平，她不愿别人来为她承受。
林有豪摆摆手打断他们。
“你那几个细碎银子我是瞧也不愿意的，莫说你了，整个叶家又如何，埋汰谁呢！”
林有豪光着脚走过来，到师徒几人身边转了一圈，背身道：
“我想过了，此事有二个解决方案，一是报官，交由官府来处置；二是...”他说罢转过身来盯住沁心，“二是，这位沁心姑娘的卖身契，用卖身来赎！”
谢彦平听罢大惊，
“不可，衙内！”
叶蟠哭着抱住沁心的腿使劲的摇晃，“阿姐，不要...”
沁心亦是无言，攥紧双拳紧闭着眼，仿佛接受命运的安排。
谢彦平见这一刻红了眼，急声大喊道：
“林衙内，您不知道！心儿是有一绝技的！”
“哦？”
林有豪走上高座，停了步。
谢彦平见状急上前一步：
“小人听闻林夫人在台州有制香的生意，徒儿不才，可她对气味的感知程度已非常人能及！定能对衙内生意有所助力！”
谢彦平暴汗如雨，此刻竟一点也不结巴了。
“此话怎讲？”
林有豪端起茶杯。
“这是我等街坊四邻早已人尽皆知的事情！”
谢彦平转向沁心命令道：
“心儿，还不快快展露一二！”
林有豪含了口水，早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有些不同寻常，心中不禁对早上她是如何对酒楼中隐藏着的自己的底细了然如丝的疑惑又过了一遍。
难道这都是靠的嗅觉？
起码十步的距离！还有屏风隔档！
这不可能！
沁心看着师傅，谢彦平投来急切的眼神。
罢了。
沁心稍一镇定。
“衙内.....右手小指在我们来之前，扣过.....扣过鼻屎（掘鼻孔）！”
沁心也有些结巴起来。
“噗....!”
林有豪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连带着李四众人掉落的眼珠....
一阵微风吹过，画舫外柳叶飘飞。
室内众人石化，一阵寂静。
这娘子也太妖了吧！！！
“咳咳...”
林有豪打破尴尬，极力的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
思忖良久。
白衣公子颤着语音悄然将右手背在身后。
“既~既然这样，明日未时，我在紫阳街悟真坊等着沁心娘子过来！”
四人暗松口气，相扶着转身正欲离去，高座之声突又响起：
“记住，要独自过来！不许带人！”
“不然我就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