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第一天召唤学生，杜教授当然不是因人请托。
“我一向主张法律是理性的，不该以复仇为目的，判罚的目的旨在引导人们改过、向善。赵彬一案……”
谈及正事，杜教授一脸沉痛停顿下来。
资料里那些惨无人道的虐待，对受害人人格的剥夺……无论哪个环节稍微起到刹车作用，事情都不会败坏至此。
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也许……是我沉浸理论研究太久，以至于忘记社会在高速发展，人性日益复杂。”
他问奚名茗，“你是赵彬系列案的亲历者，如今也是法学院学生。”
杜教授态度十分郑重，“如果由你来做完善法案，你想从哪些方面着手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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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意义的师生，最好理念契合。
普通人想超越阶层，可能需要一个名头响亮的老师保驾护航。
奚名茗不是。
一个人的经历，会改变个体对事物的看法。
真正的师生，道义千斤。
奚名茗不假思索回答道：“天下人都知道，预防犯罪远比严刑峻法更加重要。”
奚名茗一贯不待见此类绝对正确的屁话。
她质问：“关键在以当前形势，宽法轻刑真存在预防犯罪的可能性？”
奚名茗摇头，“我对过往案例研究不如杜教授。可赵彬系列案的雏形，早在五年前已经初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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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杰邻家姐姐自杀案.
如果引发当局重视，哪怕法律存在滞后性，也不至于让赵彬等禽兽如此肆无忌惮。
黎向晚事后的查证，五年期间，同一平台发生过多起类似案件，无数受害者勇敢报警，所有人迟迟得不到正义。
施暴者付出微乎其微的代价，便能继续享受凌虐他人的快感。
怎么不算鼓励犯罪呢？
使法峻，民无奸者；使法不峻，民多为奸。——《论衡·非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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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最大的震慑力，的确不在刑罚多严厉，而在违法之后的惩罚不可避免，任何人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奚名茗考入法学院，正想为赵彬案中法律的不完善寻求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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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名茗挺直身板，辞严义正道：“我对此案的看法是——严刑峻法。”
杜教授放下茶杯，踟蹰道：“你的意见也是新增《刑法》条例，而不仅仅由最高法补充相关条例的司法解释？”
任何司法相关工作从业者，对待《刑法》修正都应万分谨慎。
奚名茗理解，却不看好。
小小一个加密聊天室，引发29万人付费加入。问题的严重性不言而喻，这不是特例，已经成为广泛的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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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杜教授似乎在学生身上看到军人才有的杀伐果决。
而非法律人的理性克制。
只听女学生斩钉截铁回答道：“制定传播淫秽物品罪，且明确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以牟利为目的利用互联网传播淫秽电子信息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巨大的，构成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奚名茗补充解释。
赵彬高达十五项罪名中，真正最该定义的正是“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属于情节特别严重的。
可这个国家没有！
没有此项罪名！
正因如此，拍摄性剥削视频，并以此威胁受害人……才会拥有肥沃的土壤，肆意生长成噬人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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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定义《性剥削视频》，制定相关起诉标准。”
奚名茗的铁血建议并不就此打住，她知道杜维克教授是此法案修正的直接负责人之一。
说服杜教授非常重要。
从杜教授过往论文，很明显，他追求绝对的秩序。
也就是程序正义，而非结果正义。
奚名茗对上述建议，给予她个人的初步司法理解——性剥削视频与普通淫乱视频有很大不同。尤其对象为儿童和青少年时，视频拍摄的过程中势必会涉及性犯罪、殴打、恐吓和胁迫等。
仅赵彬个人，他的73名直接受害者中，未成年高达19人。
别提由他控制的22人运营小组，未成年受害者数量更是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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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名茗仍在继续。
——“《儿童与青少年性保护法》中的【儿童和青少年淫秽视频】一词，应该全面更改为【儿童和青少年性剥削视频】。”
孩子是被拍摄者，是被剥削的对象，凭什么让以他们为主体定义淫秽视频。
——“调查机关证据充分时，公开犯罪嫌疑人的面部照片、姓名、年龄等个人信息。”
这次是民众声势浩大请愿，才获得特批，赵彬等罪犯公开了个人信息。
没有既定法律条例。
——“对13岁以下儿童实施任何性暴力犯罪行为，其追诉时效限制都应废除。”
——“未成年人的性同意年龄从13岁推迟到16岁。”
一言以蔽之，与16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均视为强奸。
——“从起诉调查阶段保护被害人，敏感视频云端复制剪切，然后将原视频资源完全删除。避免执行过程中，视频流出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
——“完善《数字性犯罪受害者援助措施》。将先审议后删除程序修改为先删除和后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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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教授保持同一个姿势，安静聆听。
对面虽是刚入校门的大一新生，可她的叙述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杜教授毫不怀疑，如果游说他不成功，学生会选择别的相关人士继续发挥影响。
如果依然无法推进，杜教授严重怀疑——学生会利用她在国民的实际影响力，以民众的力量来推进法律。
他久久凝视学生。
为对方发言的铁血而心惊。
更为学生发言时的心平气和而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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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名茗神色冷峻，语气自始至终保持平缓。
“赵彬案中，失责不只是长达五年时间，受害者哪怕报警，权益无法得到保障。”
“离谱在国家对信息服务商的监管之宽松。”
“一项覆盖全体国民的服务，我可以接受它被私人垄断。”
“非法拍摄的视频通过服务商全面流通，我们的法律居然对公司及其负责人束手无策？”
毫无制裁措施。
奚名茗深深震撼：“我很不能理解。”
杜教授叹息道：“这便是法律的滞后性。”
奚名茗扯了扯嘴角。
“到底是法律的滞后性，还是财阀对最高法的干涉性……杜教授，你我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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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份上，再没有什么不能敞开来谈的。
杜教授掏出他准备呈交国会会议的相关提案，一个发狠，全部递给了对面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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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坐在办公桌对面，慢条斯理翻阅文件的样子，让杜教授陷入深切的自我怀疑。
他找顾明明，不是想进一步了解赵彬一案中相关被删除的原视频资料，用以补充他的提案么。
怎么新生几条提议……最后的结果不是他要求学生回去写成提案，反而他为国会准备的提案被交了出去？
——这一切是什么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