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空中圆月与云海搏斗不休，银白的光线甫一照亮商船就被浪涛吞没，整片大海都渐渐隐没于无垠的深邃之中。
一声海啸还未过去，寂静的夜里就响起了汹汹咆哮，隐隐约约还有人余惊未消的喘息声。
桅杆断裂后的大船早已失去平衡，被海浪掀翻，船员纷纷落入海中，冰冷的海水第三次没过口鼻之时，一道如虹毫光闪过，所有人便落在了一块巨型的黑金色物件之上。
“诶？吓死我了，我们居然还活着？”
“脚下这是什么？一把……剑？还是把断剑！这剑怎么如此之大？居然能把我们都接下来！”
“是仙子救了我们！仙子万岁！”
脚下是巨型的海鱼，或许是深入内海，海面上动不动就是近一米的鱼，这还算是小鱼小虾。
这些船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当即有几个人被吓得腿软不已。
这种海潮是每十二年——也就是每逢他们无极弟子进入便会出现的，说白了就是灵力暴动引发的兽潮。
看着一言不合又开始朝她跪拜的几人，昙昼皱了皱眉，直截了当道：“站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那海妖目测都是金丹期修为，她一个筑基期压根打不过，说不定直接就被一尾巴拍扁了。
虽然说现在的妖都比较和善，但谁知道那只海妖怎么想的？她可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海面波光粼粼，昙昼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小心了，但是还是被那只海妖发现了踪影，一道渗人的嘻嘻笑声由远及近，不过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百米外的地方。
那妖身如墨，分明是蛇身，但是它的四肢却是人的模样——不，准确的说是类似于人的模样。
它的体型实在过大，长长一条仿佛擎天巨柱。
圆柱形的身躯之上鳞片不断翕动张合，而方才昙昼所认为的壮硕如山，其实是少说十几条群聚而出！
“这、这是什么东西？”船员们早已被吓傻了，尤其是对方那渗人至极的“嘻嘻”声。让他们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人蛇，出动则群聚而出，如人立而行，蛇首狰狞，能飞行；遇人辄嘻嘻而笑，笑止则噬人……遇之，若速则可脱，若迟则被害……（1）】
——这是一段玄天秘鉴的原文摘录。
当时的昙昼还觉得抽象，可是现在乍一看……
嘶！
更抽象了。
主要还全特么是金丹期修为！有几只稍微差点的也是筑基期修为。
但是这全都不是现在的她能对付的好吧？
脚下的黑金断剑若有所感，猛一颠簸，还不等昙昼发号施令便飞奔而出，穿透好几道水帘。
可身后的人蛇却如影子一般紧追不舍，由于它们下半身浸没在海水中，昙昼并不能看出它们是不是真的像人一样几只爪子着地行走——不是，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她都快被自己气笑了。
其实她倒是没有真的那么紧张，如果真的没办法就捏碎玉珠跑呗！但是这些船员——与她何干？
本来遇不遇到她，他们都会遇到这群人蛇。
只能说他们命该如此。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君子尚且懂得不立危墙的道理，何况女魔头？
昙昼如此自我宽慰一番，倒是没有半点的纠结了，甚至必要时刻她可以把这些人丢下去给自己拖延时间。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一道凌厉的飓风席卷而来，那如墨色般的蛇尾直接朝着断剑袭来。
铿锵——
断剑重重一抖，几个船员差点没站稳飞出去，幸好被人及时拉住。
昙昼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暗自琢磨到底是自己走人还是在秘境里多待一会——只是后面这个选择会死几条人命。
只能说那些仙门百家对她的评价一点没错，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全是对的。
她一个杀伐道的人，顾忌别人的性命？
开什么玩笑？
况且，牺牲一人便可换所有人平安，谁都会这么选。
想着，昙昼一边操控断剑躲过身后的追杀，一边淡淡看向众人：“我只说一遍，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牺牲一人拖住后面那群鬼东西，二是……”全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昙昼面色忽然一白，她死死摁住心口，仿佛如此便能把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跳给压下去。
方才遮住月亮的水幕不知何时褪了下去，露出一轮金黄的圆月，皎洁的月光如一海碎银，粼粼波光之上，昙昼仿佛被锤子重重击打了一下，右脚一歪掉了下去。
而断剑之下，一只人蛇早已张开血盆大口在等待着主动送到嘴里的“美食”。
忽然，她的手被抓住了，几个船员合力将她拉了上来。
人蛇见到嘴的人肉飞了，顿时大怒起来，一尾巴扇过去直接将滔天海浪席卷向他们！
砰！
昙昼猛地一道灵力打出，将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水柱击穿。
与此同时，断剑迅速拉开距离。
她坐在剑柄之上大口喘息。
往常她虽然在月圆之夜灵力会有所波动，但不少修者都有这种情况，一说是因为月圆之夜月息最强，大陆上的灵力会受干扰暴动。
可这次的波动尤为强烈，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把她的灵魂由内到外撕开一样。
等等，灵魂？
她皱眉平息了体内翻滚的灵力。
此时，船长郑重其事地看着她，“仙子，我们选第二个。”
第二个？
身后的人蛇迅速逼近，刚刚拉开的距离瞬息间缩短成几十米，让人不得不感叹这群鬼东西的速度之快。
昙昼强行打起精神，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他，“你会后悔。”
“你们都会后悔。”
“不会，仙子。我虽然不知道第二个选项是什么，但是不放弃任何一个船员，是我身为船长的责任。我们家世代从事这个行业，若是今天贪生怕死就随意抛弃他人性命，将来哪里还有人肯来我手下做工？”
他看起来不是很会煽情，尤其是最后一句糙话说完，所有船员都在这种紧张诡异的气氛下笑了出来。
有人忧伤道：“是啊，小五才十岁，如果不是我们的弱懦他怎么会独自一人跳下船引开那群怪物？如今我们更不可能抛下同伴。”
“那么好，”昙昼冷笑道，“第二个选择就是你们全都会死在这——现在你们后不后悔？”
四周沉寂了片刻。
昙昼已经准备开始让他们推出一个人来受死了，谁知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却道：“不后悔。”
“……”
昙昼的表情一僵。
“俺本来就是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但是俺是不可能抛弃兄弟的！”
“咱们在海上熬了这么久也过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人说说笑笑，害怕有，真心有，假意也有。
昙昼盯着他们看了片刻，忽然垂下眼帘。
如果当年……
算了。
她长袖一挥，便将几人从剑身之上打了下去。
决定权在她。
“啊啊啊啊——！”
尖叫声还未停止，便听得“咚”的几声闷响，几人落在了一块巨大的木板之上——这木板是被掀翻的船的残骸。
那木板分明没有任何人驱动却逆风而行，浪花从身旁飞溅而过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
木板的尾端一张冒着蓝色火焰的符纸正被夜风吹得劈啪作响。
昙昼无视底下渐远的众人呐喊，她在剑身之上站了起来，手指轻轻一弹一张符纸便落在手中，身上华光大放，最后一点点收缩变成一套透明的衣服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这可以防脏以及防止胃酸腐蚀。
昙昼的目光锁定了其中一只看起来全身光滑明亮的人蛇。
人蛇正发出诡异的叫声。
似乎是在生气猎物的逃跑。
下一刻。
昙昼足尖一点便翻进了其中一只人蛇的口中。
“仙子？！”
惊呼声在海面上响起，但是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