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参醒了，身边似乎有很多人，血味和人身上的怪味混杂，不用睁眼都能猜到这是哪。
“你药里有土牛膝…别给他喝这个。”
旁边的人愣了一下，看向蚩参。
这人是昨晚半夜陆小侯爷送来的，浑身都是重伤，还蒙住了眼睛。本以为是个将死之人，没想到还会开口说话。
“额…你怎知…”
蚩参：“他的血味儿你闻不见吗？白及、杜虹、苦郎捣碎敷上。”
端着药的大夫突然正襟危坐，他放下手中的碗打量了蚩参一眼，虽有疑惑也不耽误心生敬畏。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蚩参隔壁的病人大为不解：“这药方很精妙吗刘大人？这么客气？”
姓刘的那名军医谨慎地靠近他耳语：“药方平平无奇，但是他蒙着眼睛，只靠闻，能闻出你的伤和我的药，这就有些厉害了。”
两人都期待地望向蚩参，他却不再说话了，那人也没敢多问，只是格外留意了些。
蚩参觉得很奇怪，他身上的伤少说也得两年才能动，刚刚试着握了握拳，居然能握上，力度还不小。
“那臭小子难道是神仙吗？”蚩参心道。
这边帐内的两人已经收拾好了。
萨里蛮还是穿的南英服饰，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穿戴格外整齐，蒙面束发，倒真有些南英贵公子的风采。
“你怎么把脸挡上了都这么英俊？”陆淮雨捏着下巴打量他，“想必是这魁梧的身材给你润色了不少。”
萨里蛮笑道：“你初次见我时，还对这身装扮很鄙夷，这才过去多久，小侯爷就改观了？”
“你记错了吧哥哥！我可从来没嫌弃过你！”陆淮雨急道。
“那你扒我衣服做什么？”
陆淮雨想起来了，是在他府中养伤的时候。
“你那时醒了？”
“嗯，听见你说留着我有用了。”
陆淮雨尴尬道：“缓兵之计…缓兵之计…”
“那个许大人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吧？”
陆淮雨见他低头整理护腕，没有与自己对视的意思，嘴角便翘了起来，“嗯，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个哥哥。”
萨里蛮闻言顿了一下，“你值得旁人对你好。”
陆淮雨的小招数在他这里都不起作用。
“行了萨里蛮，我去谈判你可别抢了我的风头，别忘了，现在你是我的随从。”他把脸一扬，快步踏了出去。
萨里蛮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追了上去。
坷鹰部的领地位置得天独厚，有雪山挡沙蓄水，土地平坦开阔，是莲域最富足的一个部落，所以这边贸易兴盛，各部稀缺的物资都要上这来寻。
今日的集市人流很大，艳阳高照彩幡飞舞，各个角落都熙熙攘攘。
好在萨里蛮身形高挑，即便陆淮雨贪玩，也能于人群之中一眼就找到他。
“阿蛮……”他被捂住嘴，眨了眨眼。
萨里蛮贴着他轻声道：“改个口，别叫阿蛮以免被人认出来。”
陆淮雨点头，身上一松，“哇…是我大意了，那我叫你什么？”
萨里蛮斜他一眼，“我不是你的随从吗？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陆淮雨眯上眼睛，“阿郎。”
“阿朗？”萨里蛮身形一颤，“为何是阿朗？”
陆淮雨坏笑道：“爷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听他喊了几次后，萨里蛮才反应过来，叫的是郎不是朗。
还没走过集市的半途，萨里蛮身上已经堆了很多零碎。
“这肉干好吃，炸的稞条也好吃，裹的那个是什么？”
“香盐。”
“啊对，这个好吃！”陆淮雨此时像孩子一般，瞪大了眼睛光找好吃的好玩的。
“那边有刀，你不看看？”萨里蛮都快抱不下了。
“忘了你公子使剑的了？我这可是凛风送的，哇…那个是什么！”
他一路向前跑去，萨里蛮总算体会到下人的感觉了。
“等等我。”
陆淮雨停在一处布帐外，伸头往里探了探。
里面各色布匹琳琅满目，制好的成衣挂在帐缘，陆淮雨被这般绚丽的颜色吸引，认真地盯着看了很久。
店家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看到陆淮雨的面容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话。
陆淮雨听不懂，这时才想起来找萨里蛮。
“他说喜欢可以摸，可以试。”萨里蛮将身上的东西卸到一旁，对着店家打了声招呼。
店家听到他会说自己的语言，明显笑得更和善了些。
萨里蛮：“怎么样，有喜欢的吗？”
陆淮雨缓缓开口：“原来这么多颜色组合起来也会好看。”
他本以为色重且多会很俗。
“这是棉布吗？”陆淮雨轻轻抚摸。
萨里蛮对着店家说了两句，店家便笑着进了内帘。
“你跟他说了什么？”陆淮雨疑惑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
店家从里面抱了很多成衣出来，陆淮雨瞥了一眼，暗自称奇。
锦缎织底，羊毛斜襟，袖口的针花繁复，腰部宽大长沿，内里还是柔软沉重的皮革。
这身衣服才是萨里蛮该穿的…
萨里蛮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偷笑，对着店家说了两句话后，就把陆淮雨牵走了。
“怎么不多让我看看了？”陆淮雨还有些不舍。
“公子，先把正事办了，回来你想看多久我都陪着。”
两人就这么牵着，陆淮雨贪看时，萨里蛮只需要轻轻使力，就能把他拉回来。
终于到了首领的住所。
土墙高筑，屋舍俨然，门外还有两个守卫，与旁边平民的住所对比强烈，看上去甚至有些庄严肃穆。
两人到达门口，给守卫递了文书。
守卫交头接耳了一阵，一人露出讥讽的神情，便进去通传了。
陆淮雨低声对萨里蛮说：“阿郎，一会我说什么你说什么，我什么姿态你就什么姿态。”
萨里蛮点头，再开口已经切换了另一个声调：“好的公子。”
陆淮雨咽了口口水，这声音听着怎么还挺蛊惑人心的？
见到两个守卫的神情，陆淮雨就知道里面的人是什么货色了。
他谦卑地鞠躬行礼，笑得诚挚和善。
“尊敬的领主提格，在下南英使节陆满，前来与您商讨借道修路一事。”
萨里蛮眉峰轻挑，学着他的模样把话复述了一遍。
提格看到陆淮雨的长相就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小白脸身边的随从居然通他们部族的语言。
“我已经回过你们的主人了，我们不与南英人为伍，更不会帮南英，你们滚吧。”
萨里蛮将话译给陆淮雨听，把“滚”改成了“走”。
陆淮雨叹出口气，敛了些许讨好的神情。
“首领，大地震裂是天灾，它破坏了美丽的草原，割开了广袤的耕地，再加上雪天冻土，周边人民苦不堪言，您帮的不是南英，帮的是同胞。”
“同胞？呵。”提格坐在深榻上，侧身喝了口妾室递过来的酒，“他们对南英俯首称臣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我的同胞了。”
陆淮雨暗暗哂笑，“首领赤胆忠心，在下实在佩服。不瞒您说，在下也宁可在草原拾茅兰，不愿着锦蹲空狱。”
萨里蛮偏头：“拾茅兰？”
“捡破烂。”
提格听他说完，眼神更深了些。
坷鹰部有个古老的传说，是他们的祖先在草原里捡到的青稞种子，一步步开垦耕地，发展牧业，才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们整个民族都很节俭，也称赞拾荒的行为。
提格：“你说得漂亮，但是南英人向来狡猾，我不愿再听你多说了。”
陆淮雨真如他所言，摆出奸滑的模样，“领主不妨听听我的条件，我替领主回话，就说领主同意了借道，然后各道互市给您让利三成，如何？”
“让利？”提格皱起了眉头，他还真没想过从中捞一笔。“那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您只需要答应，不用担心在下。”
“呵。”提格心思一转，幽幽开口：“我们族世代忠于莲域，虽名存实亡，但对这片土地的敬爱不减。若与你们携手，恐寒了族人的心。”
陆淮雨压了压嘴角。
敬爱不减？是价码不够吧。
“让三成利，再加翻修民房新划领地，增送冬粮春种，如何？”
萨里蛮听完，手心都起汗了，这小子真敢开口哇。
提格果然迟疑了，但他仍然没有松口，依旧摆着脸色，“我需要跟族人商量一下。”
“不行。”陆淮雨抬眸，神色微厉：“领主，想得到这个条件必须现在就答应。”
“哈，你敢用这样的口吻跟我说话？”提格见他一直做小伏低，稍微起了点声势就急忙打压。
色厉内荏。
陆淮雨笑了，语气加重：“天气寒冷，春汛也迫在眉睫，若领主真的为了莲域着想，只能马上答应。”
提格怒了：“你敢拿这个要挟我？那对不住了，本王不答应，你请回吧。”
陆淮雨突然放声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火铳，对准提格。
提格先是被他大笑吓了一跳，随后看见他掏出一个不知名武器后，立马站了起来。
“坏了，他不认识火铳，阿郎，抱我！”
陆淮雨这一喊把萨里蛮也吓了一跳，立刻将他搂在怀里。
“什么意思？”
“别管了抱紧点！别碰我手！”
两人就这么在提格面前大声密谋。
在提格的视角里，小白脸突然发狠被旁边的随从拦下，两人意见不一起了争执。
正当他的守卫听到动静跑进来后，一声巨响让众人都趴到了地上。
“啊——”提格的小妾被拉到提格胸前，花容失色。
陆淮雨和萨里蛮的耳朵都有些鸣响了，但这一刻必须把握住。
他两步冲到提格面前，一把将小妾拉开，火铳对准他的心口，带着近乎癫狂的笑。
提格急忙求饶：“行，行行，我答应，我答应！”
萨里蛮也冲了过来，将文书摆在他面前：“印。”
提格颤抖着手把族印拿了出来，咬开手指匀血盖上。
陆淮雨一把夺过文书，检查了一下，挑眉走了。
提格颤抖着声音对萨里蛮问道：“答应…我们的条件……”
萨里蛮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过了很久，提格才在妾室的哭泣声中回过神来，他气急败坏地喊：“去！把他们几个都叫来！我要让南英的路，永远修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