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透气又清凉。
远远望去雨水成片，蒙蒙水汽笼罩大地，地上的水洼被打出了一圈又一圈。
汴京，淮南王府
“郡主。”
清舒闻声回眸，柔嫩的指尖捻着香料的动作一顿。
一个刻意的回视，足以令丫鬟双腿一软。
听完了丫鬟的陈述之后，清舒恬静的容颜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
怀阳。
金吾卫。
陆府。
孟府。
孟时淮的那个妻子，原来是陆府庶出的孩子。
这倒是让清舒略感惊讶。
“好了，我当什么事呢。”
“去查查，怀阳怎么就这么热心呢？”这可不像怀阳的性子。
“另外，父王可知晓？”毕竟金吾卫都出动了，自然不容小觑。
挽着双丫髻的丫鬟颔首回应道：“王爷吩咐，不要插手其中，不要议论此事，更不要……着手调查。”
清舒笑笑，但并未出声制止丫鬟调查的行径。
“……郡主，可要查一下孟太太的事？”丫鬟抬眸小心问道。
换来清舒漠然的摇头，与满不在乎的腔调：“又不是陆府嫡出，何须调查？”反正孟时淮注定是他的猎物。
在此之前，清舒完全不在意孟时淮的正妻是何人，反正最后人都归她。
倒是怀阳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他的信到了吗？”清舒倏地想起了孟时淮。
身边的丫鬟福身道：“今儿辰时初便到了。”
“拿来，我瞧瞧。”
不多时，来自孟时淮的信件便递到了清舒手中。
清舒放下两手上的小药勺与天平架等物，推开了茶几上一碟碟各式的香料花药，这才看起了书信。
随意几眼。
熟悉的字眼。
几乎不变的内容。
清舒总能从这些内容里回想起一些缥缈虚无的记忆。
是近似于一比一复刻的内容，以及那些人看向自己近乎痴迷的视线亦或是充满征服欲与野心的目光。
“还是老规矩，你去写几句。”
清舒随手把信纸扔给了心腹，不忘嘱咐心腹写几句情话传给孟时淮。
“奴婢遵命。”
心腹毕恭毕敬退了下去。
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却是淮南王擦肩而过跨进雅室。
“芸姐儿，又在调香？”
清舒郡主，闺名尉迟芸。
淮南王人高马大，身材结实，鼓起的腱子肉随着他大摇大摆的动作一颤一颤，看上去分外有魄力，叫人心生畏惧。
见到父王到来，清舒即刻眉开眼笑起来，下了炕去抱淮南王的胳膊。
“父王今日倒是有空来看女儿。”
女儿语气幽怨，含娇似嗔，软了淮南王的心。
看着女儿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他又是一阵心痛。
“好孩子，这些日子父王公务在身，往后几日都能来陪陪你。”
父女俩又说了好些体己话，淮南王这才提到了今日一事。
“不曾想，陛下连金吾卫都能交出一部分给怀阳公主，由此可见，陛下对怀阳公主的重视恐怕不及他人。”
“你看，这么多年来，你可有见到陛下把手中兵权主动交了出去？”
不被陛下吃了兵权就算不错的了。
“父王知晓你与怀阳乃好友，但此事至关重大，你还是别插手了。”
清舒乖巧的点点头，也不问缘由，只是垂着眉眼，明暗光影间衬得她孱弱可怜，淮南王叹息似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且看着日子，哪日想要那个什么淮了，父王届时便上奏陛下，让陛下下旨叫他们夫妻和离，娶你做正室。”
就是那个什么淮，家底薄了些，但不要紧，他有银子就成，总归不会委屈了女儿。
清舒唇边漾开了羞赧的嗔意，矜持地微微颔首。
意料之内。
笑不见底。
*
敕造公主府，梨花苑厢房
纱帐之内，是烫到心口的拥抱。
紧紧的，紧到被箍住了腰身，动弹不得，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痛意。
满怀的拥抱，似乎能驱散这微凉的雨汽。
尉迟璟没吭声。
怀中的女人靠在自己的颈边一言不发，就这么抵在那儿，喷洒出温热的呼吸，感受着她心跳的起伏。
两手环着自己，身子微微发颤。
尉迟璟伸手想去掀她垂在脸庞边的发丝，奈何指尖不过触及半分，怀中之人环着自己的力度加重几分。
他修长的指骨一顿。
“求您，别看。”略带嘶哑的声线，终究还是让尉迟璟放下了手。
这是今日陆妧夕的第二句话。
“很丑。”第三句话。
天子眸色很深，宛若千年深潭，深不见底。
“陆磳打的？”
这个巴掌，是陆磳打的。
陆妧夕没出声。
无声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
在天子来公主府前，公主府府上的太医已经给宋边月看过伤势了，也开了药方，因此陆妧夕暂且心中有数。
这才能摒弃其他，专心做一件事。
“……不是让我疼疼你吗？你说，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说，只知道抱着自己，还真是令人心生无奈。
陆妧夕会求什么呢?
惩罚陆磳，还是陆磳的嫡妻，亦或是其他人呢？
尉迟璟垂下眸子，眉眼冷恹，可惜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等到人开口。
“嗯？”尾音上扬，散漫得很。
终于，陆妧夕侧了头，极轻地蹭了一下尉迟璟的颈子，脆弱得仿佛尉迟璟稍微用力便能断了她的生机。
是过去尉迟璟几乎不曾见过的无助。
“能不能、能不能给姨娘一些好的药材？姨娘身子孱弱。”
天子脑海中思索过无数种请求，却唯独没想到是这种再简单不过的请求。
“只要这个？”
“嗯，只要这个。求陛下应允。”
“朕最后问一遍，当真不要其他什么？”
“求陛下能应允，我自当感激不尽。父亲打我，是我做的不好，不能怪父亲。至于母亲，亦是我冲撞了她，是我不好。”
尉迟璟默了两息：“……小事而已。午后我会令人送过来。”
得到了这句话后，陆妧夕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但依旧环着尉迟璟不肯松手。
好似是欢喜极了，她又翕动唇瓣：
“陛下真好。”
腔调软绵又脆弱，比平日里的淡然多了很多不知名的意味，环绕在耳边，泠泠作响。
尉迟璟几乎是破了功，无言弯唇轻笑。
胸腔震动，笑声低沉磁性，摸了摸怀中之人的脑袋。
他还以为陆妧夕会求责罚她嫡母之类的事，不曾想，竟然是这般乖巧的请求，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实在过分乖巧贴心，尉迟璟冷硬的心软了一瞬，不由得搂紧了怀中之人。
可惜，他看不着。
看不着她盈水含雾的双眸掩盖下的种种情绪，也看不着她心间浪潮如何起伏翻滚。
千种思绪、万般愁思随着脑海浮现出的无数场景最终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黢黑的眸子里起伏的思绪最终化作一片淡漠，几乎不复过去之光景。
无人知其内心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