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也意识到有个小姑娘要吐了，但他腾不开手，往旁边瞟了一眼，少爷已经弯腰在找袋子了。
“给。”
云汐知眼睛观察妹妹的情况，探着手摸索袋子在哪儿。
没摸到，她欲抬头看一眼，手碰到了。
隔着薄薄的塑料袋，她感受到少年人手掌的温热。
一触即分。
妹妹咳嗽了几声，云汐知赶忙把袋子打开，轻拍林清宓的背。
等林清宓缓好后，云汐知才抬头看副驾。
感受到视线，他转过身来，云汐知终于看到他正脸。
“坐着吧，班长。到哪儿？”
云汐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缓缓报出住址。
司机发动车子。
怎么他说始终不肯，少爷一说立即答应，这个万恶的看脸的世界！等会儿，他可没漏听少爷那声“班长”，同学啊，那没事儿了。
怎么没人说话？
司机想要活跃气氛：“少爷，你早说是同学嘛。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的，人家小姑娘刚刚还没认出来，一直推脱呢。话说，少爷，你们班班长不是个男生吗？换了啊。”
云汐知移开视线，解释：“没有，我是很久以前的同学。”
“哦，初中的吧，刚刚好像听你打电话说什么上台检讨。”
司机说完，就听见副驾轻笑了一声。
这该死的莫名的缘分，怎么每次她丢脸都逃不过他在场的命运？
她认出来了。
齐桉竹。
齐桉竹。
齐桉竹。
云汐知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他的名字。
又再见了。
—
他乡遇故知，心生欢喜之余又生怯意，不敢识。
—
到了家门口，齐桉竹先下车，绕到后面替她们打开车门，云汐知连连道谢后带着林清宓下车。
“云汐知，”齐桉竹在后面喊她，“我在这里等你。”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她没有应，顿了顿继续往前面走，把林清宓交给了出来的阿姨。
齐桉竹让司机先走，不用等他，他之后自己回去。
他站在外面漫无目的地等待，她没有应，他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出来。
“辛苦你送我们回家一趟。”
云汐知跑过来，手里拿着钞票，递给他。
齐桉竹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脾气一向是极好的，可他现在被气笑了：“班长，一定要如此生分吗？你之前担心，再见时我会装不认识你。你现在，是在装不认识我吗？”
云汐知望着他笑了笑：“没有啊，我知道你是齐桉竹。你还是别叫我班长了，我现在已经跟这个称呼没关系了，听着怪膈应的。”
齐桉竹立马改口：“阿汐，你该叫我什么？”
云汐知无奈，“桉桉。”
他听过她生气时喊自己的咬牙切齿、开心时喊自己的尾音上扬、威胁时喊自己的急速短促、无聊时喊自己的千回百转，却唯独没有听过她像现在这般喊自己的无所谓，像是什么都不能激起她内心的波澜似的。
他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剪了齐耳短发，额前的刘海却时不时遮住眼睛，低下头时，侧旁的头发挡住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分明是笑着的，却像是失去星星的深夜，像是没有生机的枯木。
她似乎过得不太好。
在齐桉竹观察她时，云汐知也在观察他。
从前她只以为齐桉竹该是清冷但温柔的、乖顺而沉默的，外冷却内热的，人如其名，像竹子一般，拥有一切美好高洁的品质。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令人安心。
他还是收敛了锋芒。
那一头嚣张的银毛没和他有任何的不搭，越发衬得他明亮耀眼，身上那股上位者气质已然不容忽视。
不像竹子了，像雪山上的孤狼。
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渐渐重合了起来。
她似乎从来都没真正了解他。
“你，过得还好吗？”
角色好像互换了，由齐桉竹起话题，她回答并终结话题。
“我啊，我挺好的。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如愿考上了县一中实验班。很厉害的，上上届出了个省状元，回校给我们演讲的时候，没讲多久，最高学府的到学校来抢着要人呢。”
“我们当时本来在月考，突然广播响了，‘喜报，我校xxx同学高考总分709分’，那一届题目挺难的。”
“知道他下午要来演讲，我们直接把下午的考试推迟到晚上，就为了一睹省状元的风范。”
“可惜我傻得很，当时不理解这个分数有多么多么难得。”
她高一480多，现在高二也就520多，有时候考试容易赋分后580，反正是从没上过600分。
“嗯，总之，挺好的。”她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齐桉竹又问：“那，你开心吗？”
云汐知终于抬头看他，微笑着，“我在学校挺好的。大家都很努力地在学习，班里学习氛围很浓厚。”
也很压抑。
“我和室友关系也挺好的，我们会相互分享零食。”
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体育课、一个人走路，什么都一个人。
“食堂制度改了，分了三档窗口，有时候还会有虾呢。”
难吃得很。早餐的汤粉生硬、卤粉苦咸、河粉寡淡。中午人多得很，排队排老久。下午班里规定吃饭的时间晚，没什么人，也没剩什么好菜。她吃没有水分的萝卜干要吃吐了。
改制度后，餐卡里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撑下去，她都在小食堂吃的。
“然后如果平时我想家了，学校也有电话可以打，我一般吃完饭打。”
只有吃饭时间才有空打，可是那个时候云舒一般在上班，接不了电话，林城有时候在开会，也不会接。如果本来就很伤心，想着打电话跟爸妈说一下，没人接电话，只会更伤心的。
然后还会陷入自责，爸妈本来上班就很累，怎么能用电话去打搅他们后得不到回应还生气呢。
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不开心啊。
“至于成绩嘛，虽然我在班里不怎么样，但我这实力，放外班，都是数一数二的呢。也就数理化有时听不懂，其他还好。”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
可是，做凤尾好累啊。
本来她还能克制住，可一提到爸妈，一想到成绩……
云汐知重新低下头，疯狂眨着眼睛，不让泪水落下。
齐桉竹自然注意到，他有些懊悔，不该问的。
他扯开话题：“初中，你后来，还是千年老三吗？”
云汐知不解地皱着眉头，随即恍然大悟，她在信里提过的。
【其实，转念一想，你走了对我还是有好处的，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看谁以后管我叫千年老三哈哈哈！】
“还是的，你的离开对我的排名没有影响，”云汐知见他扭头过去，背对着他抹了把眼泪，镇定下来才说出口，“后来，我们班又转来一个女生，简直难以想象，她和季淮的实力甩我一大截。好不容易季淮提前去市里了，我后面的千年老四又反超了我，我那会儿真是千年老三了。”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排名竞争啊。努力半生，归来仍是老三。
“不过，我初二的县四科联赛考得特别好。甭管他们是没发挥好还是什么，全班参加的就我一个拿了两个奖，语文一等奖和总分二等奖。季淮好像只有一个数学奖。”
齐桉竹回：“嗯，阿汐厉害。”
气氛重新陷入凝滞。
良久，他问：“你来临北，是放假了吗？”
“嗯，寒假没多久，几天后我就回云城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