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烧得光秃秃的山林，地面温度极高，暴雨淋过，自地上蒸腾的热气像个大蒸笼，十分燎人。
确认山上的秘密是座墓，崔诩颇为失望。
他来时，猜这山中应当藏着座金矿，再不济也该是铁矿，总归是抱着此地有矿的心思来的。
结果，是座动不得的坟。
因一座坟，屠一个村，称得上泯灭人性，倘若幕后主使真是杨普威，倒是再次刷新了他对此人认知的下限。
留下几人驻守，崔诩预备先撤回驿站。
昨晚已将新城县令羁押起来，如今整座县城没有父母官。
这些村民的后事，需有人主持，他作为大魏的储君，义不容辞。
大雨浸泡过的山路十分泥泞。
他赶时间，并不在意泥点甩上来弄脏衣裳，大步流星往山下赶。
远远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身材魁梧的男子凌虚踏来，隐隐可以看见蓑笠下藏着个会动的小东西。
崔诩目力极好，隔着老远便瞧清了那小东西的面容，露着一个圆鼓鼓脸蛋的小娃娃，不是他小媳妇儿还能是谁？
崔诩呼吸不自禁沉了几分。
原本就快的步伐更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他近前，一把捏住小东西的脸蛋。
另一手将她从王悯怀里掏了出来，恶狠狠问：“谁准你来的？又不听话？”
窦章辞有浅浅一抹心虚，回望下山焦黑的青石路，浅浅的心虚消失殆尽。
她鼓鼓小圆脸，不服道：“哪有又！”
“你自己同我说，不历练无成长，却又不准我来，是要我在闺房中历练吗？”
“还是，靠我自己顿悟？”
崔诩被她说得一愣，他气她偷懒时确实这么打过鸡血。
可，说这些话时的情景与现在对比，算的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情景。
当真有危险来临，他怎么舍得？
自己这矛盾的心思，自己都难以解释。
更别说她难以理解了。
“你赢了。”
他也不为自己辩驳，松开捏她小脸蛋的手，将人按在肩头，往山下走。
赢不赢的，反正也高兴不起来。
在这片炼狱焦土上，除非没心没肺，否则没人能兴奋得起来。
她撇撇嘴，“我要赢你做什么，殿下身边的人是追那些畜生去了么？”
他身边只跟着林七林八，赵震都不在。
“嗯。”崔诩点头。
“那些畜生没爹娘和孩子吗？怎么下得了手？殿下！一定不要将人杀光，一定要活捉首脑回来定罪！”
“我晓得。连木村两百多口，只剩七人，除了马老二和马大妞，其他五个皆被刀砍伤，失去行动能力，又遭了火烧，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他们躲不躲得过阎王追命的绳索。”
崔诩轻轻拍她后脑勺，“不管他们活不活得下来，一场审判，千刀万剐，将是对他们的告慰。”
“是！”窦章辞沉重地点头。
“我答应了大妞，一定要帮村民们报仇，殿下，这件事，幕后主使会是杨大将军吗？”
她不敢相信，杨普威上一世谋反前，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即便两柄屠刀砍遍全朝，也轻易不敢向百姓下手。
后来气焰嚣张时，便另当别论。
此刻，他还远没到可以不管不顾的时候。
窦章辞皱眉，总觉得，这一世处处透着诡异，所有人都像变了一个人。
关于这个问题，崔诩也不敢确认。
“若说是此地县令与杨家门房的裙带关系，便如此不择手段地替杨普威卖命，到底没头没脑了一些。”
他抬头看一眼远远坠着的王悯等人，压低声音道：“而且，上辈子这些人皆是籍籍无名之辈，那王德全，似乎因治水不力被免过职，太微末的事，我也难保自己没记错。”
“总之，杨普威贪婪是真，上一世，便有流言在传，杨普威靠掘皇陵攒老本，我如今信了，不然，他怎么能凭空变出那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物。”
“掘皇陵？！”
窦章辞小脑袋歪一下，惊呼出声，怎么扯到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上去了？
等等！她想起来一件事儿，马大妞说的，山上的秘密，不会是有座皇陵吧？！
窦章辞蓦地睁大眼睛，越过崔诩肩头去看那突兀的山。
果然像个覆斗的形状！
她不可置信地骂道：“这也太缺德了！！”
听祖父说，每个朝代的皇陵都有指定的守墓人守护，有些甚至是末代皇室子弟，得新朝开恩后，依着皇陵而居，既看守祖辈的陵寝，又给自己找一块栖身之地。
如今，那些畜生，是既挖人祖坟，又杀人放火！
当真是无耻至极！
窦章辞气得下巴嘟嘟的肥肉都抖了几下。
崔诩忙给她顺顺气，“有我，我必不让他们逍遥法外。”
看她气得小拳头握得死紧，眼都发红的模样，崔诩心头又沉下去几分。
所以他不愿她来，即使是不知道这边惨状的情况下，也不想她来。
她从来正义之心太盛，恻隐之心亦重，让她看多不公，便要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何况是看到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比她的亲人在菜场口问斩时，也不遑多让。
她幼小的心灵只怕备受冲击。
“那不是皇陵！那是八百年前胡人抢的宝贝！”
不知何时，马大妞站在青石路的尽头，消瘦的身体裹着淋湿的袄子。
在冷风里站得笔直，她眼里终于有了神色，是激动。
耐心的，又纠正一次。
“我听吴宗成和他小妾说的，那下面，原来是汉室的一座诸侯王陵寝，胡人夺了中原无数瑰宝，早都将这一代的陵寝掘完了，只是后来他们被追杀，来不及将东西带走，所以全部塞进了这座保存最好的墓室里。
“那里头，早就没有尸骨了，只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吴宗成派人在山上挖了个洞，真带出来不少宝贝，他本来要藏私，县太爷不肯，所以这消息献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