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黎珂送他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寄件时间是2021年3月24日下午。
箱子里有一幅裱好的多肉水彩画，a4寸大小，黎珂亲自画的，还有黎珂亲自写的毛笔字，也用原木画框裱好了，右下角都有黎珂的红色字迹的落款印章。
肖柯拿起纸箱里的信封，抽出里面的卡片。
——
祝肖大外交官，19岁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先算一下账，我从依依那里听到，依依又从余凯兴那里听说，自从我生病以来，你总是偷偷从北京回来看我，以后不能这么干，要是被我发现了，我会很生气、很生气，以后没事别跑回来，疫情很严重，我很好，你不用太担心我，总是偷偷跑回来看我，是怕我没了吗？以后可以每天晚上21:30视频，这个时间你不是刚好从图书馆回来吗（笑脸）
生日礼物喜欢吗？怕受到疫情的影响，就提前几天寄给你，希望在你生日之前能收到。是我自己画的水彩多肉，还是会开花的多肉，毛笔字呢，我已经很久没写了，所以手可能会有点抖，废了好多纸，才写好的风华正茂这四个字，收藏好啊。
最后，祝你永远如风，自由热忱，在这个热闹的世界里，灿烂地活着！去追求你想要的一切！
19岁生日快乐！
——黎珂，2021年3月22日
肖柯坐在椅子上，捏着那张卡片，沉默了很久。
她说，生日快乐。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肖柯掏出手机。
螺旋测微器要估读：谢谢，你送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会好好保管的
螺旋测微器要估读：毛笔字也很好看，没看出手抖
螺旋测微器要估读：昨晚见到你了，真服了，看个夕阳，你知道你走路多快吗？我总说你走慢点，你都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想和你多待会儿吗？不过你笑起来和以前一样，像太阳一样，去到那边，也不许对其他男生笑
肖柯把多肉水彩画和毛笔字都摆在书桌上，端庄大气的楷书——风华正茂。
他们确实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寝室外匍匐在树的蝉声声长嘶，北京的柳絮飞了满天，像是六月飞雪。
肖柯揉了揉鼻子，刚刚从地铁站走到宿舍，哪怕戴着口罩，也吸到了不少柳絮，呛得他的鼻子和眼睛痒痒的。
-
老黎把之前筹款到的100万，重新捐出去，给有需要的人。
六月的某天，老黎出门买了很多糖果，都是黎珂以前喜欢吃的，他又去了常去的那家螺蛳粉店吃螺蛳粉，傍晚拎着东西回家，发现家里的门忘记关了，黎珂的白猫螺蛳粉不见了。
老黎立马扔下东西，奔下楼找猫，四处寻找，都不见螺蛳粉的踪影，仓皇地走着走着，在花圃的草丛上，发现了白花花的螺蛳粉，螺蛳粉半只头都埋在草丛里。
老黎松了口气，靠近伸手一摸，螺蛳粉通体变硬，已经僵化。
死了。
螺蛳粉死了。
黎珂养了六年的猫也死了。
老黎当即坐在地板上哭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哭得像个无措的小孩。
他连黎珂留下的猫都没有养好。
黎珂去世后，陈依依怕老黎太孤独，把猫送了回来。
泪水一下模糊了老黎的双眼，他不断地低声呢喃：“珂珂，对不起，是爸爸没照顾好它……对不起……”
“还是你在那边太孤独，把螺蛳粉也带走了……”
没过一会儿，一道白亮的闪电凶猛地劈下来，老黎被惊得打了个寒战，接二连三雷声轰隆，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雨哔啵哔啵地砸在地板上，转眼间变成了瓢泼大雨。
-
2022年2月20日晚，北京冬奥会圆满落幕，中国代表团位列奖牌榜第三，是目前中国冬奥会参赛史上取得的最好成绩。
陈依依抱着两个冰墩墩，在手机上打字。
rapper陈：珂珂，冰墩墩我帮你抢到啦！
rapper陈：超级难抢哦，赶快谢谢我
rapper陈：你在信里说，如果你没有机会看冬奥的话，以后所有的奥运赛事，我都替你去看，今年真的很精彩，你超级喜欢的那个运动员也在北京冬奥圆梦了哦
rapper陈：不过还是有点小悲伤，听着蒲公英的约定，想到我们从小到大的事情，有点痛欸，感觉去到哪都能想起你，生活里哪里都是你的痕迹，我还总是在路上认错人，我以为你回来了，虽然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几岁认识的？四岁？
rapper陈：明明四岁没什么记忆力，但我真的记得很清楚我们怎么认识的，四岁幼儿园，我坐在你前面，你吃泡泡糖吹大大的泡泡，然后把泡泡糖吹到我的头发上，那天把我气的半死，我妈可是给我扎了一个超级好看的发型，然后那天你跟了我一天，我不肯原谅你，你怕我去找老师告状。
但你铅笔盒有很多泡泡糖贴纸，我记得二十多张吧，我说，你把二十多张泡泡糖贴纸给我，我就原谅你。然后你给我了，回家我把泡泡糖贴纸贴在房门上，被我妈揍了一顿，第二天来到幼儿园，我又没给你好脸色。你就表演吹泡泡糖给我看，吹得很大，泡泡糖就炸了，粘得你满脸都是，跟个小花猫一样……
小时候的我们好好笑啊。
唉，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有点想你了。
今天是你变成星星的329天，你过得好吗？
……
暨平的二月下旬，天气也渐渐回暖，春分一过，又是一年春回大地，鸟语花香。
进了医院，肖柯把车停好，从后备箱拿出轮椅，肖恬扶着奶奶从车上慢慢走下来。
奶奶也日渐年迈，腿脚渐渐不利索，平时肖柯、肖恬都各自在校，肖屿荣也给请了保姆，肖柯趁着还是寒假，带奶奶来医院体检。
奶奶坐到轮椅上，肖柯在后面慢慢地推着。
“小柯，珂珂出国留学什么时候回来啊？奶奶都想她了，我这把老骨头随时都可以没了。”
肖柯轻轻一笑：“还久着呢，我们才大二下，她说她打算在国外硕博连读。”肖柯顿了下：“她妈妈在国外工作，从小到大她妈妈都不在她身边，所以她也想陪陪妈妈。”
奶奶哦了一声，“那什么时候可以和她视频？”
“有时差，我和她视频都三更半夜了，奶奶你都休息了，不过她一直记挂着您，过年不是寄了礼物回来给您吗。”
奶奶笑着，想起了那礼物，也没再追问。
在门诊楼一楼做完胸部ct，又跑到各个楼层做完相应的检查，但各项检查结果还需要等，肖柯就让肖恬带着奶奶去医院外散步。
肖柯坐电梯回到了三楼血液科门诊。
他平静地走着，今天也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很快他的目光被医院长廊尽头椅子上的一个小身影吸引住，光头小孩穿着小小的蓝色病号服，两条细腿在半空中荡呀荡呀，膝盖上抵着一本本子，手上拿着水彩笔。
那里靠着窗户，阳光趁窗帘向上飘动时溜进来，风一摆，地面在光亮和阴影之间来回切换，小孩一半落在阳光下，一半落在阴影里。
肖柯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小辛悦？”
坐在长椅上的辛悦慢慢地转回头，停下手中的画笔，静静地看着肖柯。
“你是辛悦小宝贝吗？”肖柯温柔地笑问，今天他没有准备蛋糕，也没有准备糖果。
辛悦眨着眼眸，“哥哥？”
肖柯蹲下去，“对啊，是哥哥，你在画什么？”
肖柯定睛一看，是个小王子。
辛悦看着肖柯，“哥哥，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蹭地，辛悦放下膝盖上的画画本，从长椅上下来，小细腿跑进了旁边的病房里，很快拿出了一个东西，伸出左手在肖柯眼前。
莫比乌斯环手镯。
黎珂的莫比乌斯环手镯。
肖柯长睫一颤，心里发紧，像是有只无形的手猝然揪住了他的心。
他指尖颤抖地拿起，手镯冰凉，内径刻上的字母还清晰可见。
辛悦的眼泪细细地流下来：“哥哥，黎叔叔和我说，姐姐变成阳光了。”
“姐姐喜欢你，她最喜欢你了，你一定有办法带我去见她对不对？”
“我超级超级想她，超级超级想她。”
“妈妈也说，姐姐变成阳光了，想她的时候，出门晒太阳，可我觉得阳光才不是姐姐呢，他们骗人、骗人。”
辛悦奶声奶气带着哭腔说得很着急，但口齿依旧清晰，也不像其他同龄小孩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肆无忌惮、毫无保留地大哭，而是很隐忍地哭，没什么声音，哭得像个小大人，泪水只管从润红的眼眶中细细地流出。
肖柯心脏抽疼，记得没错的话，辛悦今年应该是六岁多，他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伸手将辛悦拢在自己的怀里，辛悦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小的躯体只过了一会儿就止不住一抽一抽地颤动。
“哥哥，我想、我想黎珂姐姐了。”
“她很好，给我买了很多糖果、贴贴纸……我、我真的好想她。”
“你带我去见见她吧。”
肖柯闭上眼，一只手握紧手中的手镯，一只手轻拍辛悦的小肩膀，任泪水滑落脸颊。
“哥哥，也很想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