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炜的电话虽然急，该跟洪三爷通气的都通过气。
洪三爷知道李雄背着他在城寨搞了个大的，很残忍，很匪夷所思——是的，他们家的高材生陆炜，在说起这里的情况时，憋了几秒都只能憋出一句“匪夷所思”。
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也许在这里会看到地狱般的场景，但没想到，真正看到这一切，不是“地狱般”，而是……真正的地狱。
“这里有人彘五十二个，虽然看起来都还好，制作工艺却不一样，身体剩下的部分也不不太一样，”纪灵跟洪三爷介绍，“其中三十二个已经制作完成，原定时间四天后送到码头，运往倭国。剩下的，除去十五个没做好的，两个后天运往南洋，两个一周后运往欧洲，一个一周后运往米国。”
少女的声音冷静异常，好像介绍的对象不是可怕的人彘，而是什么很寻常的东西。
洪三爷光听到倭国已经拳头硬了，听得出呼吸都乱了好几秒，好在立刻被老管家和陆启扶住，陆启一直在他身边小声叫他“阿爸”，拍着他的后背。
纪灵一脸奇怪的看着这一幕，好像不能理解洪三爷为什么这么生气，还问他：“你因为这些人的经历感到痛苦吗？”
“灵小姐！”陆启呵斥。
他以为纪灵在阴阳怪气，但洪三爷听得出来，纪灵是真的在好奇。
他张了张嘴，眼角余光不可避免看到这满室的人彘，她们听到声音，睁开没有光甚至没有眼球的眼睛，看向这里，说明她们的耳膜没有被刺穿……可也有的，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的，她们的耳膜被刺破，眼睛也被挖掉了。
洪三爷紧握住陆启的胳膊，痛苦道：“是。”
这些年轻人，有的也许是香江人，有的也许是其他地方活不下去、过不好来香江讨生活的。
在洪三爷的父亲那一代，他建立弘帮庇护这些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为他们提供避风港，城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有片瓦遮身。
而现在，这荣耀和责任似乎在他眼前，在他手上被碾碎了。
纪灵定定看着红了眼眶的洪三爷，平静地说：“人类，永远无法对其他人的痛苦100%感同身受，你痛苦的，和她们痛苦的，不一样。”
“灵小姐！”陆启提高声量试图压住纪灵的声音。
纪灵奇怪的看他：“你不是，也不敢看这里的一切吗？”
陆启被噎了一下，纪灵一脸单纯的提问：“你阿爸敢看，敢承认，但是你都不敢，你害怕这里的一切吗？”
正常人谁不害怕啊！
不止陆启，再次跟过来的阿豪几人也不敢乱看哪怕一点点。
“你们还完整着，但她们已经永远不会完整了，”纪灵歪着头，手指撑着下巴算，“她们现在要靠罐子才能直立，没有罐子就只能趴在地上，没有手脚，吃喝拉撒都要人照料……”
洪三爷痛苦的闭上眼睛：“我会妥善照顾她们，一定让她们……”
“那人生，只能这样了吗？”
似乎，只能这样了啊。
这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其他“天使”至少还有完整的身体，还能各种意义的重新站起来，而她们，很多人，已经各种意义的看不见任何希望，也站不起来了。
什么梦想，未来，在她们面前都变得无比遥远而残酷，她们原本拥有的这一切都被人剥夺了。
邱兰馨低头难过的哭起来，阿豪也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有的人彘还没有失聪，但她们听到这一切，甚至看纪灵等人来回，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好像整个世界都跟她们没有关系了。
当然，纪灵也从中发现了两束不一样的目光，她没有立刻回以视线，只是看着洪三爷，催促说：“继续往前走吧。”
也许看过最残酷的人彘馆，后面的什么动物园、育儿所都没有那么震撼了。
可正常人需要这样的震撼吗？
正常人，不论在哪一个房间，都只会感到一样的悲哀。
那是同类被肆意凌辱、践踏的悲哀，是信任和荣耀被砸碎成泥的悲哀，是对自己……一个保护者，无意间成为帮凶的悲哀。
最后，走过A区，去到血腥味与昂贵熏香纠缠的办公室，纪灵问洪三爷：“所以，为什么放任这一切发生了呢？”
多么可笑啊，那些被纪灵绑起来的“客人”，在见到洪三爷的瞬间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明显的兴奋起来，好像洪三爷来了，他们就彻底安全了一样。
的确，比起疯癫的，随时可能开枪杀人的纪灵一伙，洪三爷至少是他们熟悉的，他们了解性格的体面人。
洪三爷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变成什么样的人。
与他自己的判断无关，在其他人看来，他大概……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洪家三少爷，洪家三郎，洪文瑞了。
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是洪家儿郎啊，洪家的儿女，不论如何，都不会跟这些人渣为伍！
洪三爷坐在沙发上，双手拄着龙头杖让他不至于被眩晕打败，看着坐在老板椅上一派天真地摇晃着椅子的纪灵，他认真地说：“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感到非常抱歉，也愿意尽我最大努力挽回所有……受害者的损失，哪怕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这是我失察犯下的罪。”
这老板椅大概是从米国进口的高级货，不仅柔软异常，坐着非常舒服，还会转，纪灵踮着脚尖让它扭来扭去。
听到洪三爷的话，她只问：“那这些人呢？”
她用下巴指指那些满脸希冀看着洪三爷的人。
洪三爷反问：“灵小姐想怎么处理？”
纪灵“唔”了一声，认真考虑几秒后笑着说：“让他们也失踪怎么样呀？”
她兴高采烈的比划，好像跟圣诞老人许愿圣诞礼物的小朋友：“就是送去国外，让他们也永远回不来，只能好辛苦的做活。”
洪三爷挑眉，好像有点分不清纪灵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开玩笑吧，她好像是认真的，认真吧，这处理方法好像又有点……唔……不……不正经？
罗兰知道纪灵是认真的，积极为他的大小姐考虑：“my lady，我知道非洲一些部落需要这样的人，他们可以去那里为部落的居民干活，我保证，他们不会一点有机会再回来过好日子。”
罗兰的声音不小，说的还是国语，洪三爷等人当然听懂了。
想看看纪灵到底如何打算，没想到她眼睛骨碌碌一转，笑嘻嘻地问罗兰：“所有坏人都可以送过去吗？”
“当然，那些遥远部落的居民会感谢您的馈赠。”
“哈哈哈！好！”纪灵大笑着拍手，又招呼吉姆，“去查他们的产业，他们人都走了，钱可以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好的，大小姐。”
那些人这时候又开始慌了，本以为洪三爷来了能带走他们，他们再想办法逃脱，无非就是花钱的事，就算到了法院，他们谁没本事买通那些人放他们自由？
谁知道纪灵不按常理出牌，说得那是什么鬼话，而洪三爷竟然也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许了一样。
他们的嘴巴都被堵住，再急也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纪灵转了一圈椅子，停下来后见他们还在挣扎，好奇地歪头问：“你们比她们强的时候，可以随便对待她们，现在我比你们强，为什么不能随便安排你们呢？”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罗兰和安妮，“他们怎么对别人，别人怎么对他们，这不合理吗？”
红发女保镖第一个响应：“合理。”
罗兰之所以慢半拍，是更夸张的半跪下去，牵起纪灵的手印下一吻：“您说得完全对，my lady。”
纪灵被哄得嘻嘻嘻笑个不停，天真无邪的笑声在这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尤其她笑完后还问洪三爷：“三爷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呀？”
像是询问，又像是不信任的试探，恍惚间，好像纪灵完全主导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