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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醉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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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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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寂静的庭院里,枯枝烂叶堆积了一地。

一间宁静雅致的书房里,裴子衿一人独坐在桌案前,只见他手握毛笔,在宣纸上泼墨挥毫,一副如有神助般的画,被画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幅画画的正是裴子衿的心上人——裴嗣音。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裴子衿漫不经心问道:“何事?”

门外传来宫音的声音,“督主,御王给您寄了一封信,您可要看?”

宫音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宫音见裴子衿走了出来,立马跪在他身后,将信恭恭敬敬呈上。

裴子衿接过信后,打开一看,信上写着:

若督主认识裴焕,今日未时三刻,春香楼一见。

裴昀对裴子衿有恩,而裴焕又是裴嗣音唯一的亲人,不管是因为报恩还是为了裴嗣音,裴子衿都会去春香楼接回裴焕,就算这是楚熙布置的一个陷阱,他也要去看看裴焕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裴子衿拿信的手将信揉成一团,内力在手中涌动时,信瞬间碎成齑粉,随风散去。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春香楼隔间里,裴子衿和楚熙对坐于矮几前。

楚熙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边为裴子衿慢条斯理的斟茶一边假意笑道:“裴督主,本王在鄞州抗敌时,曾遇到一百姓,他说他叫裴焕……”楚熙放下茶壶,继续卖关子道:“且还和一个叫裴子衿的人是亲戚,本王想着,裴焕口中的人既和裴督主同名同姓,所以本王就将他带回了京。”

“王爷到底想说什么?”裴子衿沉声打断道

楚熙轻笑一声,“督主还是先见了人再说吧!”

楚熙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将裴焕强行押了进来。

裴焕手脚被绑,嘴也被破布塞住。

待裴焕见到裴子衿的那刻,他激动的热泪盈眶。

在看到许久不见的亲人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心里一时激动,拼命挣扎,一个劲的想冲到裴子衿面前,问问他,自己的妹妹现在过得如何?

只可惜,裴焕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那黑衣男子将他死死押住,让他只能在原地挣扎。

裴子衿在见到裴焕时,也是心头微动,眸光一亮。

他有些不可置信,裴焕,真的还活着?

楚熙虽看到裴子衿面上波澜不惊,但细细观察他眼中的变化时,才断定裴子衿和裴焕认识。

楚熙抬手,黑衣男子意会,他将拼命挣扎的裴焕又强行押了下去。

楚熙有些满意的笑了笑,开门见山道:“裴督主,现在可以谈条件了吧?”

裴子衿语气微冷,“什么条件?”

“其一,本王想要被充军的十八万穆家军。其二,鄞、秦两州是江秋羽平定下来的,明日本王会进宫,亲自向陛下说明江秋羽的赫赫之功,让陛下赏江秋羽高官厚禄,所以本王希望,裴督主能推波助澜一把。”

裴子衿冷笑一声,“王爷说笑了,其一,臣不过是陛下身边的奴,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能左右陛下。其二,王爷用一个臣不认识的人来与臣做交易,不觉可笑吗?”

楚熙闻言也不恼,毕竟他已知裴子衿和裴焕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只要捏住了裴焕,还怕裴子衿不会妥协吗?

楚熙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茶香四溢,清甜润嗓。

“裴督主,裴焕对你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来春香楼了。”楚熙放下茶杯,“裴督主,你说你不认识方才那人,那就当本王找错人好了。”

楚熙眉眼微沉,语气似冰,他冷冷威胁道:“只是裴督主,一月内,若本王没有见到那十八万穆家军,而江秋羽又不能加官进爵的话,那裴焕也就不用活着了。”

裴子衿心头一紧,裴焕若真因自己不救他而死,裴嗣音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毕竟裴焕,可是裴嗣音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而如今在这个世界上,裴嗣音已经没有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而对裴子衿而言,裴嗣音不仅是爱人更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亲人,若没有裴嗣音,裴子衿就会日日和豹子生活在一起,连做个人都不配。

是裴嗣音教会了裴子衿何为尊严?何为堂堂正正的活着!是裴昀和花淑将他养大成人,给了他第二次性命。

既然成了人,就该懂得知恩图报,既然爱上了裴嗣音,那也该懂得为她着想!

裴子衿酝酿踌躇了许久,才唇瓣松动,“臣可以答应王爷的两个条件,只是裴焕……”

楚熙打断道:“事成之后,本王自会差人将他完好无损的送回督主府。”

楚熙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裴督主,其实本王和你之间并无仇怨,所以本王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办好那两件事,本王将人送还督主府后,本王和督主之间就再无往来。”楚熙嘶了一声,好声好气提醒道:“只是裴督主,这朝堂之上波谲云诡,阴谋阳谋多的数不胜数,而当今天下,君王昏庸,妖后祸国,这京畿的天迟早要变。所以裴督主与其一味效忠这个不成气候的陛下,不如另择明主。”

“王爷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就不怕臣向陛下告发吗?”

楚熙一脸不在意,“无所谓。反正裴焕在本王手中,所以本王不信裴督主会真的不管裴焕死活。”

裴子衿不是话多之人,他杀人杀习惯了,所以能动手的事他绝不动口。

裴子衿站起身,刚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时,楚熙温和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裴督主,本王招贤纳士不看门第,不看身份,若裴督主哪日想通另择明主,御王府的大门将随时为督主敞开。若本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绝不会亏待督主。”

楚熙虽然向裴子衿大摇大摆的展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但他并不担心裴子衿会向容烨告发自己。

因为裴子衿在容烨登基的第一年,就派琉璃调查过奚梦儿。他早就知道,当年是奚梦儿强逼裴子衿进宫,所以才害的裴子衿受了宫刑,做了阉人。

这么多年,他处处受制于奚梦儿,在她的掌握下,他就连最爱的人都保不住。

裴子衿痛恨奚梦儿,所以他也希望容烨倒台,因为只有容烨倒台,他才有报仇雪耻的机会。

裴子衿没有回答楚熙的话,只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兴国皇宫外,崇阁巍峨,层楼高起,树木繁茂,玉栏绕砌,皇宫内,琉璃碧瓦,红漆刷墙,白玉铺地,富丽堂皇。

容烨身着龙袍,头戴冕旒,模样懒散的坐在黄金打造的龙椅上。

站在大殿上的群臣一个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站在台阶下的楚熙一身红袍,光鲜亮丽,耀眼夺目。

他走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礼,“陛下,此次秦,鄞两州能顺利打了胜仗,多亏了江秋羽只身奔赴秦鄞两州,率领秦、鄞两州的各五千守备军作战,这才将南陌兵赶出了两州。平叛秦鄞两州,江秋羽功不可没,而江秋羽自己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所以还请陛下惜才爱才,对江秋羽这位功臣进行封赏,这样日后,江秋羽也能更好的保卫家国,报效朝廷。”

容烨前几日就在宫中听到宫里的太监婢子都在议论江秋羽用兵如神,武功高强,说他是如何如何带领一万守备军保下了秦鄞两州。

太监婢子将他夸的神乎其神,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在敌军面前,以一敌百,神勇无敌。

容烨从婢子太监的口中注意到他后,也曾去锦绣宫问过奚梦儿,要不要将这样一个所向披靡的战神封为将军,为他所用。

奚梦儿闻言,连连点头,说是忠臣良将,便需要好好提拔,日后才能为国效忠,为陛下尽忠。

奚梦儿是个唯恐兴朝不乱的人,她和裴子衿勾结,所以才会帮裴子衿说话。

奚梦儿知道,江秋羽真正效忠之人是楚熙,所以江秋羽进朝堂,相当于是楚熙在朝中安插了一个眼线。

这天下只有大乱,方能达到天下大治。

楚熙在朝中安插眼线,是因为他要开始争夺天下了,所以奚梦儿才顺水推舟,在容烨耳边吹起枕头风。

只要容家皇室自相残杀,奚梦儿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烨微微点头,“朕也听说了江秋羽的神勇,江秋羽凭一己之力保下秦鄞两州,立下大功,朕,现在就进行封赏。”容烨命令道:“来人,宣江秋羽!”

须臾,江秋羽一身白衣,神采飞扬的走进大殿中央,他站在殿前行了一礼,声音爽朗,“草民江秋羽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容烨笑的温和,“江秋羽,你一人率领一万守备军保下秦鄞两州的事,已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此次将南陌兵赶出秦鄞两州,你功不可没。朕,决定封你为左将军……”刁卿今日就回去写册封文书加盖印,从明日起,江秋羽正式上朝为官。

兴朝的册封官员都需要通过吏部尚书刁冠写册封文书加盖印后,官员才能正式入朝为官。

“陛下,江秋羽以一人之力保下秦鄞两州,护佑秦鄞两州的万千百姓,是不世之功,江秋羽能以一己之力带领一万守备军击败南陌十万大军,可见是有勇有谋的。陛下,江秋羽既是功臣又是人才,所以,还请陛下重新册封,以免官位太低,寒了功臣的心!”

众人朝说话之人看去,是身穿红色飞鱼服的裴子衿,他一身飞鱼服,精致华丽,加上俊美的相貌,惊艳众人。

裴子衿站在大殿前,一字一句,语气坚决的说道。

众人见此,小声议论起来。

“这裴督主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指责陛下封的官小。”

“唉?可别这样说,裴督主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什么红人?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仗着陛下宠爱他,无法无天罢了!”

“嘘!”一个身穿蓝衣的官员急忙制止这个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官,“裴督主嗜杀成性,杀人如麻,你如此说,不要命了?”

文官冷哼一声,不知死活的嘴硬道:“大殿之上,他还能杀了我不成?额啊……”

这文官话音刚落,便突觉脖颈心脏处猛然一阵刺痛,文官痛苦不已,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文官一下倒在地上后,不省人事。

文官一倒,众人纷纷噤声,他们的目光又齐刷刷的看向站在大殿前,一脸恭敬,面朝容烨的裴子衿。

裴子衿面色平静,仿佛大殿之上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裴子衿,你竟敢在大殿上肆意杀害大臣,你该当何罪?”

厉声怒斥裴子衿的人名叫吴丹,吴丹年轻时,正直清高有气节,他忠孝仁义,为人清廉,也是天生的神童,十七岁就考上了状元。

他和韶衡,还有南国的明征、辛舜辞被称为“兴南四杰”。

建兴年间,在容晖的提拔下,他坐上了相国的位置,在容烨临终前,容烨将他留给自己的孙子——容烨。

让他成为辅政大臣之一。

身居高位的他为官依旧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敢冒言进谏,弹劾贪官污吏。

裴子衿冷笑一声,“吴相国,你看见本督出手了吗?你就断言本督杀了他?”

吴丹被裴子衿的话噎住,因为他确实没看见裴子衿动手。

但只有裴子衿自己知道,他身上的暗器很多,此人正是被他用内力发射的毒针刺入肺腑心脏脖颈处,毒发致死。

银针又细又长,不细看根本看不到,而此人官居三品,离他很近,所以在他的内力控制下,只需要一瞬就可以利用银针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且此人死后,短时间内看不出任何外伤。

裴子衿嘴角一勾,质问道:“相国空口无凭就污蔑本督,是何居心?”裴子衿瞥了一眼那位不幸,倒在地上,成了替死鬼的文臣,反咬一口道:“难不成是相国心里早就盘算着想除掉本督,所以故意杀了他,然后再栽赃嫁祸给本督?”

吴丹身为文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拿把刀杀鸡都难更何况是杀人?

而且读书人最看中的就是脸面,栽赃陷害乃小人所为,吴丹对此不屑一顾。

吴丹脸皮薄,被裴子衿一激就动了怒气,他怒不可遏道:“裴子衿,你别血口喷人,本相就算是要杀你,也会光明正大,怎会行这般小人行径,栽赃嫁祸给你?”

裴子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你真的想杀本督?”

吴丹横眉怒视,振振有词说道:“奸佞贼子如国之蛀虫,只会蛊惑圣心,像你这样只会在圣上面前阿谀奉承的小人,不杀难得还要留着继续惑乱朝纲,误国误民吗?”

“说得好!”裴子衿展颜一笑,目光中却流露出骇人的杀意,“陛下,吴相国说臣也就罢了,毕竟臣在朝中确实不被满朝文武所喜,这样刺耳的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可相国仗着自己受过先帝恩惠,如今身居高位,就开始以长辈的姿态来指责陛下的不是,他说臣在您面前阿谀奉承而受君恩,那也就是在说,陛下您昏庸无道,只能听得进谗言,所以才提拔了臣等这些蛀虫,害国害民。陛下,臣受此侮辱,倒也罢了,可陛下是君,这天下只是不是的臣子,哪有做错的君王?吴相国在朝堂上对君主口吐不敬之言,还请陛下治罪!”

裴子衿此话一出,朝野上下又是一阵议论,只有高坐皇位的容烨,那张白皙的脸此刻已经阴沉了大半。

容烨最讨厌谁以长辈的姿态指责他的不是,因为这是他的逆鳞。

而且他自己本身也讨厌文臣,文臣之乎者也,日日和他说孔孟之道,君臣礼仪,每次谏言,都是希望他能做个爱民如子,开明勇武的好皇帝

可是容烨并不想做皇帝,他只想做自己,那个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自己。

自从来到皇宫,人人都在逼他。他喜欢招猫逗狗,打造木器,文臣劝他莫要玩物丧志,他喜欢诗酒花茶,但不愿上朝管理朝政,文臣劝他,莫要忘记周朝之耻。

容烨在皇宫毫无自由可言,建兴三十六年,一日晚上,夜黑风高,容烨趁着宫里守备松懈之时,起了逃离皇宫的心思,于是他换上夜行衣,又趁着自己身量不高,遇人可轻易躲藏的优势,逃到了崇华门,又从崇华门旁边的暗道逃出了皇宫。

出了宫,容烨本以为可以自由。

但是出宫没两日,他就被现实啪啪打脸。因为衣食住行成了他最大的难题。

容烨在皇宫生活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万人供养,衣食无忧。如今出了宫,他既无钱财又不会挣钱,学路边乞丐乞讨他又觉得自己饱读圣贤书,岂能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容烨在民间流浪三日,这三日他因无钱,走在街头时遭到各种欺骗。

有人骗他去偷去抢别人手中的吃食和钱财,一开始他还不屑于做这强盗行径,可当他饿到前胸贴后背时,他忍受不了别人手中吃食的诱惑,也去抢过,却被人打的遍体鳞伤,骂的一文不值;有人认为他的衣服值钱,就骗他将衣服典当,可以换点钱买吃的。

饥肠辘辘的容烨此刻已饿昏了头,他满心满眼皆是食物和金钱,于是他信了这人的谎话连篇,便将衣服交给此人,此人却只给了他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容烨本想上去理论几句,却惨遭一顿毒打。

容烨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这人临走前,容烨记住了这人的脸,直到三日后,陆孚带着锦衣卫在民间找到了他,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宫而是复仇。

容烨将这三日所有欺负过他的人用笔一一画下,容烨在写字绘画方面,是天生的奇才。

他的字画堪称一绝,画出的人物惟妙惟肖,仿若真人一般,堪称一绝。

陆孚命手下按照画上找人,不过三日,这些人就被找齐。

陆孚为了容烨能尽快回宫,他都没有下令细细审理,而是一股脑的全部杀死,甚至还在容烨的命令下,陆孚派人屠尽了这些人的九族。

容烨自那日回宫后,就断了想出宫的心。因为他在民间流浪了三日,见识到了人心险恶,这也导致他从此不会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但奚梦儿和蒋婷除外。

奚梦儿是可以止住容烨发疯的药,她的温柔体贴可以安抚容烨一切不好的情绪。

在奚梦儿面前,容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的胆怯懦弱,自卑敏感,都会在见到奚梦儿时,被全部打碎,奚梦儿给他壮胆,还告诉他陛下是天子,天子乃天下之主,做任何事都是对的。

至于蒋婷,容烨虽恨他,但心里最深处却依旧爱这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母亲,他深知蒋婷对他没有恶意,也不会算计自己,可就是蒋婷那该死的控制欲和暴脾气将容烨逼到了悬崖边上,退一步万丈深渊,可是不退,就要被日日困在牢笼里,不得自由。

容烨进退两难,最后被彻底逼疯。

容烨瞥了一眼站在大殿前,还一脸怒气的吴丹。

吴丹在容烨登基第二年,曾对容烨呈上过一篇“劝君书”的奏折。

折上写着:

臣为官多年,深受先帝恩惠,感恩戴德,铭感五内

现先皇已逝,臣既为兴臣,又辅佐陛下,自当竭尽全力,忠心耿耿

今妖后祸国,宦官当政,权臣掌权,陛下皇权不稳,朝中乱作一团,百姓民不聊生

臣既食君禄,应担君忧。

今上书一封,谨用条陈,裨万分一。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

百姓者,陛下之家人也。

国以民立,民以国存。无民则国何?

太宗曾言:“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陛下聪颖,若做明君,就当知晓,惟君民共治,上下相通,民隐得以上达,君慧亦得以下逮的道理。

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本可效仿尧舜为国之贤明君主,怎奈小人当道,奸佞误国。

恕臣上书不敬之言,苟利国家,不避斧钺。

妖后乱政,权臣掌权,宦官乱国,当诛其九族,以正朝纲。

自古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

朝堂奸佞繁多,小人成堆,而陛下也应当学会辨别忠奸,亲贤臣,远小人,杀奸佞,信忠良,以此壮大兴朝,令兴朝长盛不衰

权臣不宜独任,朝纲不可久驰

陛下,臣字字句句皆为肺腑之言,不为悦,不过计,披肝沥胆,直言劝谏

望陛下听臣一言,早做决断

——臣吴丹上书

折上所写长篇大论,但一字一句,无不是在触碰容烨的底线。

可想着吴丹乃国之重臣,容烨也就忍了他的无理之言,如今吴丹竟又进言,说他昏庸无道,只听得进谗言,所以才会提拔像裴子衿这样的蛀虫。

容烨是一国之君,他吴丹不过是个臣子,竟敢以长辈的姿态批逆龙鳞,触怒龙颜,真是不知死活?

容烨龙颜大怒,“来人,将吴丹拉下来,斩了!”

此话一落,大殿内一片寂静。

吴丹闻言,心中不悲不喜,异常平静。

因为他早就知道,容烨昏庸无道,只会宠信奸佞,偏爱妖后,不会容得下忠臣良将给他的建议。

容烨登基的第一年,吴丹也曾想过辞官还乡,此后不入朝堂,可是他也曾答应过先帝,若以后皇太孙即位,他也要尽心尽力辅佐这不成气候的皇太孙。

君子一诺值千金,更何况先帝对他有提携之恩,吴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吴丹苦笑一声,今日虽落得斩首的下场,可他到了地底下,也算是不负先帝重托了。

门外,两个御林卫走了进来。

吴丹对着那高坐皇位,面上无一丝温情的容烨行了一礼,他字字句句,说的铿锵有力,清晰可闻,“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陛下,臣虽死,但臣无愧于您,也无愧于先帝,更无愧于兴朝。臣一死无惧,望陛下珍重!”

吴丹语毕,转身便随御林卫离去,可没走两步,却被一位大臣叫住,“陛下!”

这位大臣身穿深蓝色官袍,大步流星的走到大殿中央。

大臣两鬓斑白,身形虽瘦弱但康健,他虽脸上褶皱成堆,但红光满面,身躯挺拔,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大臣便是韶衡,也是被容烨提拔的大臣,现封为鸿胪寺卿,官居正三品。

韶衡替吴丹求情道:“陛下,相国忠心为国,一心为君,虽口出妄言,但也是为陛下着想,相国一言,罪不至死,还请陛下三思,从轻发落!”

容烨是铁了心要杀吴丹,他声音越发冷冽,“今日谁求情,就和吴丹同罪,一律斩首示众。”

“哀家看谁敢?”

蒋婷怒呵的声音尖锐锋利,极具威严,如利箭一般,响彻整个大殿。

忠臣纷纷转身,去向后边身穿凤袍,被婢子搀扶着缓缓行来的蒋婷行了一礼,“臣等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蒋婷一脸怒气,他走路时步子又稳又快,他边走边抬手,示意群臣平身,众人起身后,又转身看向容烨。

蒋婷那双蕴含着怒火的眸子目不斜视的瞪着容烨,容烨被看的心里发怵,双腿打颤。

因为容烨小的时候,蒋婷就是喜欢用这双怒气冲冲的眸子瞪着自己,而后辱骂羞辱自己。

所以他的害怕是下意识的。

蒋婷身形笔直的站在大殿上,他冷笑一声,“皇帝,无人束缚,耀武扬威的日子过久了,所以你在朝堂上是越发不知轻重了是吧?就连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都敢杀,你是真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

在大臣面前,被蒋婷一驯,容烨只觉颜面扫地,他面上虽气的脸红筋涨,心里怒火中烧,可他心里的自卑敏感又开始提醒着他,要隐忍,在外人面前要假装孝顺懂事,要沉住气,可是隐忍下来的结果无非就是委屈了自己。

一阵娇俏可人得声音传入众朝臣的耳中。

“太后娘娘,这是朝堂不是祈寿宫,娘娘就算耍威风也不该来大殿上,更不应当着群臣的面来恐吓陛下,毕竟陛下是天子,娘娘此举,难不成是在说陛下心智如三岁小孩,到现在万事还要听娘娘决断吗?”

此话一出,朝堂上又是议论声一片。

蒋婷气的转过身去,在看到奚梦儿身穿凤袍,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时,她怒气填胸,呵斥道:“哀家在教育自己的儿子,而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不在锦绣宫里好好待着,竟敢跑到大堂之上来兴风作浪。你以为你仗着皇帝恩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蒋婷面色阴沉,命令道:“来人!”

四个御林卫走了进来,静静站在奚梦儿身后,对着蒋婷行了一礼。

“传哀家的旨,从即日起,没收皇后玺绶,罢黜奚梦儿皇后之位,贬为庶人,现拖下去,立即斩首示众。”

蒋婷话音刚落,只听容烨厉声道:“朕看谁敢动手?”

容烨龙颜大怒,令四个御林卫只能站立在原地不动,处在进退两难之间。

容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的怒气才消了一点,“传朕旨意,太后疯魔,刚才所说的话,全是太后胡言乱语,史官不得记,违令者斩!”

蒋婷怒目切齿,恼羞成怒下,他声嘶力竭吼道:“容烨,你宠幸妖后,偏宠奸佞,你就不怕国破家亡吗?”

一句话让容烨彻底暴怒,“来人,将太后押去祈寿宫,禁足七日,期间无朕圣旨不得出。”

蒋婷有些不可思议,她气的不顾形象,开始当场咆哮大殿,“容烨,你疯了吗?你竟敢禁足你的母亲!”

四个御林卫闻言,只好无奈的将蒋婷押了出去。

蒋婷知道,自己手无实权,他无法,只得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

奚梦儿行了一礼,“陛下,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妾也就行先退下了。”

容烨点点头,奚梦儿也转身离去。

容烨稳了稳情绪,被蒋婷这么一闹,容烨更是容不下吴丹,他命令道:“来人,将吴丹押下去斩立决!”

两个御林卫走进了大殿,将吴丹强行押着离去。

吴丹轻叹气,虽有失望,但他并不畏惧。他苦笑道:“先帝,臣尽力了,到了九泉之下,臣也能对得起你。只是兴朝由盛转衰,是必然的。”

乱世需重典,沉疴下猛药

吴丹确实尽力了,如今的大兴积弊已深,已病入膏肓,非一味猛药可治。

吴丹已经尝试过千百种方法,上奏折,朝堂谏言,他想要救救在这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的大兴,可是当今陛下偏宠奸臣,不听忠言,所以猛药再猛又有何用?

不过是白费唇舌罢了!

吴丹对容烨失望透顶,不过仔细想想,倒也释怀了。

毕竟兴朝先祖容鹤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天下,他开辟了兴朝,使百姓富裕,国力强盛,兴朝的先祖一个强过一个,而这五百年下来,兴朝也该衰败了。

毕竟盛极而衰,剥及而复。

这世间,没有哪个王朝,能存在千年之久!

吴丹面色平静,离去时,他走的不紧不慢。

众人看着他高大威猛的背影此刻有些孤独萧条时,不免同情怜悯起来。但满朝文武对他这种苟利国家,不惧生死的举动,心生敬佩!

这次他离去时,无人再敢为他求情,因为大家都明白了,容烨是个嗜杀成性的主子,而太后现在手无实权,她就算是有心想保诸位大臣,但也有心无力。

所以,满朝文武只能选择明哲保身,不再多管闲事。

容烨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受封的江秋羽,他唇瓣翕张,“封江秋羽为车骑将军,官居正二品。吏部明日写册封文书加盖印,从明日起,江秋羽正式上朝,不得有误。”

站在一众大臣中身着深紫色官袍的刁冠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臣遵旨!”

江秋羽行了一礼,“臣多谢陛下厚爱,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烨抬了抬手,江秋羽起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众位爱卿若无事,就退朝吧?”

容烨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紫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男子身材魁梧,骨骼匀称,面色严肃,五官端正。

他是工部尚书盛义,盛义上前行了一礼,“陛下,臣有事要奏。”

容烨不耐烦的应道:“说!”

盛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陛下,前几日在朝上,您曾说要在兴朝各地建立神仙庙,但现如今国库吃紧,而朝中许多破旧宫殿都需要重新修缮,再加上上个月月底裴陆两家的婚事和今年各地开战后送去前线的军粮和辎重,还有开战后对各州进行的修缮包括送去霍北城的灾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今国库是真的没有多的钱再去建神仙庙了。所以还请陛下三思,取消这次建立神仙庙的提议。”

容烨和蒋婷大吵一架后本就心有不悦,他此刻心烦意乱,气愤之下,大声怒吼道:“没钱就去想办法啊?若个个都以没钱来搪塞朕,那朕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句怒吼吓的盛义汗流浃背,心跳如鼓,他双膝跪地,瑟瑟发抖,的哀求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群臣也噤了声,纷纷行礼,“陛下息怒!”

大殿上安静了良久,站在一旁的容煦才走上大殿中央,他行了一礼,“陛下,臣有一办法,能帮您解决国库吃紧的问题,只要国库充实,盛大人就会有多的余钱帮您在兴朝各地建立神仙庙。”

今日虽事情繁多,但总算有件事能让容烨顺心。

容烨沉下气,声音如常问道:“什么办法?”

容煦微微一笑,笑意不善,“陛下,先帝在时,就曾下令,凡商人者,家中土地不得过百,不得衣丝乘车,犯者凌迟。可是兴朝有一位商人不仅家大业大,竟还逃过了官兵的搜查。这位商人就是秦州谢家谢玉松。谢家富可敌国,而且还私自做起盐铁买卖。建兴四十年,谢玉松手上有一批没卖完的生铁,被臣知道后,臣便派人去调查情况,可是谢玉松很聪明,他不仅巴结了御王,还将这批生铁全部卖给了御王,御王将这批生铁藏于鄞州御王府地下室后,就派匠人去地下室打磨这批生铁,还将它们做成了刀枪剑戟,重甲箭弩,有数十万之多。御王怕打造兵器的声音太大,便将鸡鸭鹅猪养满整个御王府,这样方便掩盖打造兵器的声音。臣早年也派人在暗中调查过御王府,只可惜证据不足,无法禀报陛下,现如今,御王暗中私造兵器,藏重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容煦语毕,群臣震惊。

楚熙心里一颤,容煦怎么会知道此事的?

不过瞬间,楚熙就反应过来,他的身边有叛徒!

但令楚熙不清楚的是,到底是谁呢?

容煦见容烨面色有几分动容,他趁热打铁,“陛下,御王私自铸弩,打造兵器,狼子野心,其心可诛,陛下可以下旨,先诛谢家九族,将其家产充公后,再将御王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楚熙笑意泛冷,“皇表兄这么着急除掉我,是因为有什么秘密被我拿捏住了?怕我向陛下泄密吗?”

“本王清者自清,能有什么把柄被你拿捏住?”

“皇表兄,说话得要有证据,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诬蔑本王?”

“是不是真的,本王到御王府一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本王一身清廉倒也不怕你查,只是若你在本王府中伪造证据陷害本王,那本王岂不是要枉受不白之冤?”

容烨打断,“两位皇叔都别争了!”

容煦和楚熙行了一礼,才退到一侧。

容烨轻叹,“这样吧,朕派锦衣卫首领和东西厂督主联手去御王府查探,若是假的,那这件事朕就不深究了。”

楚熙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容烨看了一眼裴子衿和陆孚,“裴卿陆卿,查探御王府,就由你们二人走一遭。”容烨眸色一沉,阴翳了几分,“若御王真的造反,就地诛杀,绝不姑息。”

裴子衿和陆孚走上前行了一礼,异口同声,“是!”

容烨又将目光转向容煦,“至于谢家,就由奕王走一趟,诛谢家九族,财产全部充公。”

容煦走上前行了一礼,“是!”

容烨轻叹,“今日就到这吧,退朝!”

容烨语毕,众朝臣全部跪地高呼万岁,送别容烨。

容烨在众人的跪送下不急不慢的离去,太监王石大手一挥,上来几个小太监将那死去的文官尸体抬出去后,便也紧紧跟在容烨身后,一道离去。

待容烨走后,朝堂上的大臣才渐渐散去。直到大殿上空无一人,大殿才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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