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秋烨上车的关门声，林姝醒了。
秋烨探身拿过钥匙，声音里带着一些刚刚挨过冻的痕迹：“你家住哪里？”
林姝一边在中控台的导航上输入小区名字，一边迷迷糊糊的问：“车怎么办？”
“刚才老板在库房找了一圈，他的轿车轮胎型号不全，而且确实没有防爆胎。他联系了涿州市区的一家马牌专卖店，明天能拿到货。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老板了，换好后给你送过去。”
“这么热心的吗？竟然还给送！”林姝正了正身子，系好安全带。
“给钱就行了。”秋烨趁着车里的灯光，刚看清楚林姝的脸，从自己这边的车门上拿出一包湿巾：“擦擦脸吧……哭花了……”
林姝接过湿巾，有些尴尬。打开遮阳板背面的镜子后，更尴尬了！
秋烨貌似是很喜欢看林总的笑话：“你竟然还是个小哭包……我以为你是大女主……你在我眼里的人设崩了……”
“闭嘴！”
看着隔壁差不多擦完时，秋烨又递了瓶护手霜过去：“往脸上涂点吧，要不然待会儿该疼了。”
林姝接过护手霜，抽了一下鼻子，想起刚才在高速上止不住泪水的时候。那会儿，她的脸就已经被风扫得发疼。
大G在高速上开了没多久，秋烨放慢车速，闪了两下远光灯：“看见前边那根露在柏油外边的钢梁没？估计你就是撞上它了。”
钢梁是两段路基接口的地方，在北方这种冬夏温差大的地区很常见。中间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是应付柏油路面热胀冷缩的设计。朝着车头的这一侧，柏油层被大货车撵出一个10厘米左右的坑，方方正正的钢梁裸露在外。
林姝又看了看应急车道上那个孤零零的三角警示架，长舒一口气：“应该就是这里了。”
“你当时开的有多快？至少150吧？120以下的话，就算是压到这个坑，也不至于爆胎。”
“忘了。”林姝记得，但不想承认。
一圈折腾下来，快11点了，秋烨担心自己会犯困，找了个看起来随便但是并不随便的话题：“你家那个碎怂呢？怎么就你自己回北京了？”
“还在郑州出差，工作没结束。”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去玩的。”秋烨短促的侧了一下头，确定身边的人情绪还算正常，继续说：“你车里放的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我都收进了一个袋子，在后座上放着，待会儿下车的时候记得带走。我也不是有意翻你车的，毕竟要留给修理厂，还是收一收个人物品比较好。”
林姝没有留意到这些话里的玄机，点点头：“嗯。”
秋烨又短促的侧了一下头，再次确定身边的人情绪没什么异常，继续说：“其实……你男朋友戴套比较好……”
被林姝莫名其妙的盯着看，秋烨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但话说了一半，而且对方显然是没有听懂，她又不得不接着往下说：“长期吃避孕药，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那个被林姝藏在车里的药瓶子，兀自跳出来，惹得林姝再次陷入尴尬境地：“嗯。”
把脸别向车窗，林姝在心里暗暗抱怨：＜既然翻了东西，为什么不翻得彻底一点！把药瓶子旁边的诊断书也打开看一看啊！我这是治病的药！猥琐！＞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这次是秋烨的。
不是很想在林姝面前直播家事的秋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默默点开车载电话的接听键：“喂，我那会儿不是说了吗？今天晚上我不去酒店接苗苗了，明天早晨我直接过去接她上学。”
苗先生：“苗苗已经在我爸妈的房间睡着了。我是想问问你，平时经常晚上有事吗？”
秋烨：“不是。今天有突发状况。”
苗先生：“你如果不方便照顾苗苗的话……”
秋烨：“我很方便！”
苗先生：“好吧。”
秋烨：“你爸妈消气了吗？”
苗先生：“没有。但是这两天有孩子在身边，他们也不好总提这个事情。”
秋烨：“你妈那天接苗苗走的时候，说话真的很难听！”
苗先生：“你怼得也有点过分。”
秋烨：“明天早晨你自己把孩子送下来，我不想再看见你妈。”
苗先生：“我尽量吧。”
电话被挂断后，默默吃瓜的林姝，发现秋烨的脸色有些不好，和那天回办公室后的状态差不多。
知道自己该假装耳聋，林姝却忍不住想关心一下：“都离婚了，前婆媳之间还是会有矛盾吗？”
“我给女儿改了名字。以前叫苗苗，现在叫秋苗。”
“他们家不同意改名字的事情？”
“我没找他们商量，迁户口的时候直接改了。”
“那是有点气人。”林姝笑了笑，感觉秋烨毕竟是坏人，没什么好同情的：“明明是你先招惹的对方，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一样。”
“他妈总是爱翻旧账，随便一个契机就要往我离婚时不考虑孩子的话题上扯！”
“那你离婚的时候，考虑孩子了吗？”
“没有。”
林姝闭嘴了，这种坏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饿不饿？你车上有吃的，我收进袋子了。”进京高速出口有点堵，秋烨不用再专心看路，隐约听见了隔壁的肚子在叫。
林姝回忆着临出发前自家碎怂都塞了哪些吃的……
凉茶叶蛋，吃了会不舒服。泡面，没热水。面包、切块蛋糕，下午尝过几口，不怎么好吃。
“待会儿进市区了，我请你吃饭吧。这次不算1\/16，算额外追加的饭。今天……谢谢……”
秋烨想了想：“这个时间，估计只有簋街还能吃到饭。”
林姝来了兴致：“我还没有去过簋街！”
“小龙虾怎么样？”
“冬天也有小龙虾吗？”
“有人吃就有人卖。”
仅仅是一个右转弯，秋烨就把林姝带进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北京11点的隆冬深夜，簋街之外是静默萧瑟的世界，簋街之内是人头攒动的世界。
鳞次栉比的餐厅招牌，每一块都闪着诱人的霓虹灯。馋瘾永不消退的老饕们，或围坐在取暖炉旁，或躲进店门口的塑料棚子下边。排号等位子的神态，耐心又乖巧！
林姝从服务员手上拿了写着号码的小纸条，回到秋烨身边坐下：“前边还有12桌，要不要去对面那家店？也是卖小龙虾的，门口好像没人排队。”
秋烨把手伸在取暖炉前，四处扫几眼：“那家味道一般，这家值得等。”
“我饿啦！”林姝从来不会撒娇，一张嘴就是提要求的口气。
秋烨站起来，双手插兜，沿着三三两两的人堆儿细细搜索。
林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看着她锁定了两个小伙子，看着她和小伙子攀谈，看着她抬手朝自己指了指。
服务员扯着嗓子喊：“小桌137号！”
小伙子们应声起身，秋烨又朝林姝做了个“赶紧过来”的手势。
拼桌这种事，林姝是第一次干，秋烨貌似是惯犯。
从来不会主动和陌生人搭讪的林姝，落座后也只有一句“晚上好”而已。
插队拼桌不费吹灰之力的秋烨，话也不多，密度刚好。既不显得叨扰，又不显得生分。和刚刚认识不足3分钟的人相处起来，有点像那种不亲不淡的普通朋友。
给第一次来这家店的小伙子们推进3斤的大份，又帮着小伙子们在口味中8选1，还成功的把燕京扎啤安利出去。热情的恰到好处，边界感拿捏的很有分寸。
听到秋烨对服务员说“1斤中辣蒜香，1瓶酸奶”时，林姝有点不满意。
且不论“中辣”两个字是不是在侮辱一个关中人，林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配得到一杯扎啤，更觉得1斤小龙虾打发不了两个人的嘴！
第一口虾肉，林姝明白了此“中辣”非彼“中辣”，店家的辣椒好像不要钱一样！
连吃三只q弹入味的小龙虾，林姝拨得有些不耐烦，手上的速度根本就满足不了嘴里的冲动。
抬起头休息时，林姝才发现身旁人干干净净的餐盘和手：“你怎么不吃呢？我不会给你剥的！我自己都供不上自己！”
秋烨抽出两只一次性手套，递到手套破了的人面前：“我晚上吃过了，不饿。”
“再尝一个吧……”林姝被这种专程陪吃饭的人搅出几分感动，企图拉她下水，以抵消自己心里的不自在。
秋烨拧开酸奶的瓶盖：“给。”
不得不承认，嘴里充满辣味时，酸奶简直是神器！抚平口腔的焦灼，解腻又开胃！
1斤小龙虾还剩两只，林姝手上剥得有些犹豫，还是决定把虾肉放在了秋烨面前那个一尘不染的盘子上：“我吃不下了。”
秋烨不相信有塞不进两粒虾肉的胃，也遵循着却之不恭的红线，用筷子夹进嘴里。
声称“吃不下了”的林姝，连最后四只又大又饱满的虾钳都没有放过，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
秋烨，是知道这餐吃小龙虾就会在下车时顺便装包湿巾的人。
林姝，是扔掉手套后感觉红油很难擦却被递来湿巾的人。
言杉，是回到酒店一头扎进床上睡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