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顾佳雅这才察觉自己不应自称我，只是这几年在外自在惯了，一时忘了宫中的规矩。正要改口，却见龙盎然坐在龙椅上摆了摆手，道：“王妃回来的这段时间可还习惯？”
顾佳雅只得作罢，回应说：“劳皇上挂心，一切都好。”
龙盎然低咳了两声，面容中有掩饰不住的憔悴之意。
“朕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只是不在京城的这几年，更加沉稳了。”
顾佳雅闻言想起往事，忍不住暗自感慨岁月如梭。当年她在后花园见到龙盎然的时候，他分明还是一副正当英年的模样，如今却连说话也费劲了。
听说皇上最近龙体抱恙，得多加休息才是。顾佳雅轻声道。
龙盎然却轻笑了一声，说：“九弟一日不回来，朕便舍不下这口气，只是这幅皮囊早已油尽灯枯，不知还能撑到何时。”
听他提及龙孟然，顾佳雅的神情有了变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龙盎然继续道：“当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九弟的母妃十分得宠，皇后膝下一直无子，九弟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还有一颗仁心，朝中百官都认定了他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那时四弟与我都想争这江山，于是我们结成了暂时的同盟……”
说到这，他突然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顾佳雅也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九弟那年才五岁。什么都不懂，见到朕就会跟在朕身后叫朕‘三哥’。”龙盎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睛是浑浊的，说：“自从他的母妃死后，他便被桢妃带到自己宫中抚养，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对任何人都是提防的，包括朕。”
“朕偶尔遇见他，见他在桢妃的宫中抄写佛经，说是为了自己的母妃。朕问他，以后想不想替母妃报仇。他看了朕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说不想。”
龙盎然的笑意僵在脸上，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九弟从小便这般聪明，知道朕便是杀了他母妃的凶手，也能强忍下来，大丈夫能屈能伸。”
顾佳雅安静地听着，心想众人都道九王爷只醉心于山水，满腔才华都只给了诗词歌赋，哪里知道这只是为了保全自己，才一点点收敛起本该被惊艳的锋芒。
龙孟然表面上风轻云淡，却只有顾佳雅见过他梦魇时满头冷汗的模样，一声声地喊着额娘，像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童。
这是他一辈子的伤口，哪怕现在愈合了也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存在，没有任何人能与他感同身受，他要自己背着这个伤口过一辈子。不过只是因为他错生在了帝王家。
“我听不懂皇上的意思。”顾佳雅的语气有些冷。
龙盎然从往事中回神，看了顾佳雅一眼，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也不计较，只说：“朕的日子不多了，朕这一辈子都为了这片江山，临到头了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朕看着你和九弟，很是羡慕。”
顾佳雅看着他的满头白发，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再做声。
这个男子，为了权利费尽了一辈子的心思，到了最后想到的，是自己唯一还残留的亲情。因为除了这份千疮百孔的亲情，他什么都没有了，受万人朝拜，坐拥万里江山，最后看到的，也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荒芜。
真是孤独。
顾佳雅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行了礼便想告退：“时辰不早了，皇上龙体要紧，我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
说罢，转了身便要走，却被龙盎然出声拦住了。
他语气中有些激动，又咳了两声道：“你是圣女，如果传说是真的，请你，佑我中原。九弟有你在身边，朕也放心。”
顾佳雅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成败乃有定数，我不过一个凡人，哪里又有这样的能力。不过我相信王爷，我相信王爷会回来，带着他的荣耀回来。”
回了王府，顾佳雅左想又想，总觉得皇帝跟她说的话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便到了第二年，满城的烟花爆竹声，顾佳雅独自坐在合欢堂的椅子上，心中挂念着龙孟然，只希望他平安。
第二年的四月，终于有捷报传来，说当初留在鎏金城内的陈飞和其余的将士，装成俘虏受尽了千般凌辱，终于混进了羌族的军营，趁夜放火烧光了羌族备下大部分粮草，龙孟然提前收到了密信，当夜便率领大军发起进攻，羌族首领措手不及，退回羌族草原。
龙孟然将剩余兵力分成两部分，大部分由司徒蜀月带着守在草原外，除非投降，否则通通杀无赦，而自己铤而走险，带领另一小部分兵力追进草原，凭借当年的记忆，一鼓作气攻下鎏金城。
此机会十分难得，司徒蜀月虽有所顾虑龙孟然的安全，但也的确找不到更适合带队的人选，将近一年的时间，成败在此一举。于是只得让他去，自己在进出草原处守着。
这一去，龙孟然算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羌族首领算准了他会来，故意露出破绽，设了埋伏等他，龙孟然被伽生的夺魂镰击中，旧伤之上再添新伤，被关了起来。
羌族首领本想将他劝服，龙孟然却没有丝毫要顾念这几年岳父女婿之间情谊的意思，最后惹恼了羌族首领，打算强行让他写下降书，借此威胁中原皇帝。
龙孟然软硬不吃，哪怕被鞭打得浑身都是血也是一副铮铮铁骨，宁死也不写降书。
成钰得知他受了刑，当晚便拜托伽生带她去见龙孟然，伽生自然不愿，却没想到成钰下一秒就跪在了自己面前。
她望着伽生的眼，一字一顿：“伽生，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他若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伽生被她这句话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连忙伸手去扶她起来，她却死活不肯，从始至终只重复一句话：“你答应我，伽生，你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