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的小孩抱住他姗姗来迟的妈妈，指着僵硬地躺在地上，被他妈抱在怀里来回摇晃的田麦说：“是哥哥救我上来的。”
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男孩是见义勇为而死的，值得敬佩，却也实在可惜。
他哥的葬礼上，他爸妈专门请来了丧葬队来唱诵他哥的事迹，田黎浑浑噩噩地躲在角落，看着他爸妈奔走于来吊唁的人群中，他们面色哀痛，但目光里却含着田黎看不懂的情绪。
田黎见两人停住脚步，于是走到他们身边，轻声说：“哥哥是自杀的。”
他哥教导过他，做人一定要诚实守信，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们，这个结果是他哥自己的选择。
李梅兰听到这话瞪了田黎一眼，随后扬起巴掌扇在他脸上，“丧门星，煞气鬼，如果不是你，你哥不会死！”
田志推了推他的肩膀，“瞎说什么？你哥那么优秀的人，这么早就去了，这都是因为你。”
他奶这时也走过来，拧了一把他的胳膊，“你说你没事非要去什么游乐园！我大孙子，未来的大学生，竟然这么早就走了！”
田黎呆呆地看着他们，随后将目光移向后面摆放在供桌之上的他哥的照片，黑白色的照片让笑着的脸也变得暗淡，他陷入深深的自责，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一个会游泳的人想要淹死自己，会有多痛苦呢？
田黎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
面前李梅兰和田志的表情与多年前在他哥葬礼上的样子重合，他们幽怨地盯着他，眉眼间都是责怪之意。
“不是你，你哥不会死！”李梅兰扬起手，还想扇田黎巴掌，但田黎没再给她机会，他捏住李梅兰的手腕，寒声道：“他是被你们逼死的。”
田黎甩开他妈的手腕，“他是自杀的，他把人救上岸后，自己沉了下去，他说他很累，他想要新的人生！扪心自问，你们对我哥真的好吗？你们知道他生日是哪天吗？你们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田黎厉声质问，内心万分悲凉。
可即使他字字泣血，李梅兰和田志仍满脸怒意，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你还怨上我们了？”李梅兰胳膊前伸用力搡了田黎一下，“没我们你和你哥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你这孩子真是有病，父母把你们养大容易吗？你怎么就不能替父母考虑考虑？”田志眼神轻蔑，语气责怪，仿佛某个高高在上的主神，在审判他的信徒。
田黎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冷笑，他觉得自己很可笑，竟还企图让他们有所反思。
一个孩子是否降生于世，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而父母既然选择生下孩子，那不就应该负起责任吗？
田黎不知道还能同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再次重复，“把钱还给他们。”
他哥葬礼之后，他就被扔在了奶奶家和奶奶一起生活，他不知道这些年他爸妈一直在向被救的人家要钱，更不知道那个被哥哥所救之人竟是林裴楷。
一开始他觉得林裴楷与他哥样貌相似，是巧合？是缘分？还是因果？
“还什么还？凭什么还？这都是他们该给的！你这么高尚你去还啊！”田志吼道。
李梅兰赞同的点头，乜斜着眼睛看田黎，像看一个仇人，“你有本事，你去还，胳膊肘向外拐，你还姓不姓田！”
田黎无话可说，低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侧身略过两人，走出了门。
暮色渐浓，天边的云像烧起来一样，田黎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了和林裴楷的消息界面。
聊一聊，田黎给林裴楷发消息道。
“哥，你回来了？”
惊喜又响亮的声音响起，田黎回头看去，田野背着小书包步伐平稳地走了过来。
田黎看着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哥，你怎么了？”田野走过来问道，虽然田黎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但田野还是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怎么。”田黎淡淡回答，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僵硬又勉强。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弟弟百感交集。
他开始思考，把田野放在他爸妈身边养，真的是对的吗？
“田野，你开心吗？”田黎弯腰扶住田野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其实他和田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往年只有逢年过节时能见上两面，他对田野长大的过程一概不知。
田野觉得哥哥有些奇怪，他抿起嘴角，手背到身后，十分老派的说：“哥问这个干什么？”
“问这个问题也需要理由吗？”田黎问。
田野摇了摇头，“能见到哥，我很开心。”
田野是一个十分早熟的孩子，田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因为田野的话感到放松，反而思绪更加混乱。
他从未认真想过，自己的生活应该怎么过，自己的未来又是如何。从前一直秉持着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观念，所以没觉得生活有多么难过，但是现在他只是稍微的想一想，便发现前路竟是一片乱麻。
他想将这一切都梳理干净，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他直起腰扭头左右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街道，房子，墙壁，树木，杂物，这些东西都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毛线团，它们紧紧蜷在一起，时不时左摇右摆，前后晃动，无数个线条从中窜出来，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
一瞬间，他被紧紧包裹其中，黑暗将他慢慢吞噬。
“哥！”
田野的喊声如一把利剑，斩断了他眼前像幕布一般沉重的黑暗，他微微缓过神再次看向田野，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野，你觉得我是一个好哥哥吗？”田黎怔怔地问。
田野愣了一下，绷着小脸点了点头。
田黎眉毛舒展了一些，他弯下腰平视田野，“小野，回家吧，哥还有事。”
说罢，转身走向自行车所在的位置。
田野看了看田黎，又仰头看了看自家的位置，他有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田黎推起自行车向前走，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此时田野已经进了单元门。
他轻轻叹了口气，仰起头目光定格在单元门口，想着刚才和田野说过的话。
他是一个好哥哥吗？显然不是。
可他怎么会成了田野的哥哥呢？
他明明是田麦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