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腐臭味，黄局长，你没事时，看看你的枕头底下，曾经那一腔热血的少年，去哪了？怎么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祁同伟很认真。
黄锦涛举着杯子，有些尴尬，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也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短信声响起。
来自市局刑侦大队长马大哈。
【黄局长，酒喝得怎么样？要不要准备夜场，我提前安排！】
【安排你妹！】
回了一条信息后，黄锦涛坐了下来，抬起头，欲言又止。
祁同伟没催他，自顾自点了一支烟，“想说什么就说，说完了，我会向省委建议，你给你记一次大过。”
“大过？没这么严重吧？”
“有没有这么严重，你不清楚？”祁同伟反问道：“如果今天袭击我的匪徒，不是警告，而是直接动手，那我会向省委建议，直接给你撤职。”
“错了，错了，我真错了，祁厅长，我深刻反省！”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要被记大过了。”祁同伟沉声道：“当然，这对你黄局长来说，也不算倒霉，以你现在的状态，也撑不起这身警服，不如早点脱下来，还能留个名声，你觉得呢？”
黄锦涛嘴巴张张合合，刚想说什么时，短信声又响了起来。
还是马大哈。
【黄局长，我妹接过来了，夜场可以开始了吗？】
【你大爷。】
回了马大哈信息，黄锦涛刚酝酿好的情绪，又没了。
两眼朦朦胧胧，没有一点色彩。
见他这状态，祁同伟直接起身，“原本，我今天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如今看来没必要了，黄局长……你好自为之。”
眼见祁同伟要离开，黄锦涛急了，上前一步，拦在了门口。
“祁厅长，我有话说，真有话说。”黄锦涛深吸一口气，刚鼓起勇气，马大哈的短信又来了。
【黄局长，是请我大爷来陪酒吗？他不在家，换我二大爷来行吗？】
这一次，黄锦涛没回短信，而是把手机关了，很认真看着祁同伟，用力开口道：“祁厅长，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错，我也讨厌我自己，甚至我觉得现在的自己烂透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每天早上起来时，我也闻到一股发霉味，在床底下……那是我年轻时的自己。”
“我也想改变，我也想找回曾经的自己，可我怕，真的怕。”
“怕什么？”祁同伟目光中看不清任何情绪，“黄锦涛，滇南大学政法系高材生，25岁前便拿过两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因为表现优异，30岁时破格提拔到县公安局长，后来的几年里，你依旧出色，破获各种大案，屡立奇功，在34岁时又一次被破格提拔，任职了栗栗族自治区公安局长，可就在一年，你再无建树，甚至……整个人就像被夺舍了一样，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吃喝玩乐上，每次有任务就待在最后方，以至于被其他局长嘲笑你是缩头乌龟。”
“我就很好奇，当年最年轻的县公安局长去哪了？那个重伤不下火线的刑侦队长又去哪了？”
“真在床底下，腐了，臭了吗？”
黄锦涛一愣，脸上再无半点玩世不恭，一双眸子，忽明忽暗。
就这样持续了几秒后，他缓缓掏出烟，可因为手在发抖，连打火机都没拿稳，掉落在地。
目视着地上的打火机，他尴尬地笑了笑，“祁厅长，你看，我是不是很像这个打火机，已经没有火气了？”
祁同伟蹲下身，捡起打火机，轻轻一按，一缕火苗窜出。
“有没有火，取决你自己，而不是别人，黄局长，在你34岁的那年发生了什么？当然，你要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可滇南这个地方，容不下一个懦夫局长，希望你体谅。”
“34岁那年啊……”黄锦涛的眸子起了一层薄雾，苦笑一声后，缓缓道：“那年我最好的兄弟死了，就死在我怀里。”
“祁厅长，你看过子弹穿过身体的模样吗？”
“和电影里的不一样，我兄弟躺在我的怀里时，整个胸膛都炸开了，我想……那枚子弹威力一定很大。”
“大到让我不敢再去面对。”
“后来啊，我每次睡觉，都会浮现那个血淋淋的窟窿，为此……我一个星期都不敢闭眼。”
“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勇敢，现在想想，那不过是没见过死神的手段罢了。”
“毫不夸张的说，年少时的勇气，来自无知，如今的小心谨慎，就是在给曾经的无知买单。”
“命就一条，我也怕。”
“祁厅长，你知道吗，我兄弟殉职的时候，嘴巴不停张大，想喊却喊不出声。”
“我想，当时他一定很疼，也一定后悔了，否则……他为什么紧紧抓着我的手呢？”
“我怕，我真的怕，我怕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祁厅长，你能理解吗？”
说完，一双渴望被理解的眸子，慌慌张张看向眼前的公安厅长。
祁同伟缓缓点了一支烟。
没有吸，而是把点燃的烟，塞进了黄锦涛的嘴里。
“辛苦了！”
黄锦涛身体一颤，脸颊划过一抹温热后，掩面蹲了下来。
然后不断说对不起。
祁同伟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其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在34岁前，没有一点瑕疵，34岁后也没问题，人嘛……都怕死，我理解你。”
“呜呜呜……”第一次道尽心声，第一次被理解，黄锦涛压制不住情绪，开始呜咽。
“黄锦涛，你调岗吧，我会向省委给你争取一个相当的岗位。”
“还有，这不是你的错，你的人生应该继续，谢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
这是祁同伟心里话。
没有哪个人必须得牺牲，同样，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面对凶狠的罪犯，有人选择直面风雨，用血肉和信仰，守护国家，直至最后一刻。
还有些人，在经历过某些事后，性情转变，开始谨小慎微，贪生怕死。
对于祁同伟来说，两者都没有问题。
黄锦涛没错，只是……他不再适合公安局长这个岗位了……
……
从特色酒店出来，王小虎和马大哈已经在等候。
“祁厅长，我把我二大爷请来了，一会儿陪你喝酒。”马大哈献殷勤道。
“马大哈……”祁同伟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要没记错，以前你也是个血性少年，什么时候迷上酒桌文化了？”
“黄局长教得好啊！”
“懂了，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