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山高林阔，一片苍茫。
明明已经午时，铅灰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一片阴沉。
高大矗立的石柱屹立两侧，上面雕刻着数不清的佛陀和力士，它们默默注视着走过这条古道的人们。
一阵北风吹来，蔡小露冷得打了个哆嗦，将脖子缩进狐裘里取暖。
她甚少来北境，只觉这冷和南边的冷还是有很大不同，北边干冷，而南边多雨，冷也带着潮湿。
众人穿过百十丈远的千佛列柱，但见一汪浅水碧波现于眼前。
碧波四周山壁上坐落着大小石窟，鳞次栉比得罗列着，倒影在水面上若隐若现。
仔细看，那些石窟里的佛像大多已经被风雨侵蚀得久了，失了原本的样貌。
但是一眼望过去，还是能分得清那是雕琢的正统的佛像。
水波清澈荡漾，其间墨绿水草环绕，水底堆叠起来的白骨累累似一座座起伏的连绵山丘。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终于理解了莫不语先前提到了以佛压怨。
倒映在水面上的佛影和水下那个鬼魅世界融合在一起，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人间。
月影大叫一声：“这真是个鬼地方！这漫天神佛还要不要脸面！”
江显手里拿着个烧饼，笑他道：“你是听了不语的话先入为主了，如何就确认这地下的白骨不是罪有应得？”
疏林看他一眼，冷声道：“这是金刚怒目。”
众人纷纷看向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继续说，便把目光又转到莫不语身上。
莫不语被盯得难受，不得不开口：“所谓‘菩萨低眉，金刚怒目’，都是佛门手段，前者是点化渡人，后者则是行霹雳手段降魔镇鬼用的。”
“走到怒目的佛像前，若是发现一只只紫黑色的手，便是镇压冤魂不散的亡灵的。”
“且这些亡灵一般是被活埋的。”
“当然，如大家所见，这水里的白骨大概率是被活淹的。”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再不敢看向那些佛像，原来神佛是不讲正邪的。
江显挪到疏林身边，问：“你觉得水下有暗道？主子他们被困在里面？”
疏林说：“山腹中一般有山肠、溶洞和暗河，而这三者往往相连。我们几乎翻遍了五方山，除了白水河汇入浊漳源，便是此处有水源。若是结合莫不语的传说，三色古国被灭，后修建这大片石窟，匠人怕是也不能活着离开，你说，这水底的白骨数量够不够？”
江显沉默片刻，说：“确实有点少，也许水下有暗道，那里面还有一部分。”
蔡小露默默地问：“难道不能是最下面的骨碎融于泥沙了吗？”
江显解释道：“白骨千年不化，没那么容易就消散的。”
月影道：“那就别等了，我们马上下水找吧。”
说完，一跃跳入水中。
魏楚刚凑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被月影这一通操作惊呆了，“他这是干嘛？”
疏林望着荡起波澜的水面，说：“安排水性好的，下水寻找可疑的暗道。”
江显跟着解释了一句：“水下可能有暗道通往五方山其他地方。”
魏楚还未想明白，便已经安排人下水了。
就在这时，自苍穹深处落下了第一片雪花，然后第二片，第三片……无数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哇，居然下雪了。”
亮光越来越大，在破出水面的那一刻，萧则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蔡小露的。
遇到令人开心的事情或者吃到好吃的食物，蔡小露总是会哇一声。
萧则玉拖着已经昏迷的魏无忌破出了水面，第二次！
这次不再是溶洞，不再是微光换气处，而是幽深昏暗的天空，还有冰凉的片片白色落在她脸颊上，鼻头上。
在水下历时将近四个时辰后，他们二人终于冲出水面，逃出生天！
萧则玉用了最后残留的力气喊：“疏林。”
这声音冲出喉咙后并不大，掩盖在无数声破水又入水的哗啦声中，依然被疏林的耳朵捕捉到了。
他立时搜寻着水面，终于看到了佛像浓深阴影下的两颗脑袋，“月影，快！主子在你正后面！”
月影水性极好，疏林的话刚传入他耳朵，他便已朝着要去的方向划过去，很快，就到了那两人身边。
他刚拖起魏无忌，减轻萧则玉身上的重压，蔡小露便已到了跟前，抱住了脱力的萧则玉。
萧则玉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转头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青年，心里默念道，魏无忌，我们又回到人间了。
等到萧则玉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暮色沉沉，她仰躺在一处简易帐篷里，烛火微微。
她转头便撞入魏无忌那双幽深又带着迷离的眼眸中，他就这样望着她，似是已经望了很久。
两人对望着，一时没有说话，都觉得这一刻，思绪空荡，一片茫然。
“魏无忌，你还好吧？”
“萧则玉，我想抱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萧则玉笑了笑，心中涌起后知后觉的欣喜，她侧过身子，张开手臂。
下一刻，她便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清新的寒松味道。
两人静静地相拥，心跳贴着心跳，如同他们过往被困的这些天，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
突然，一道声音靠近，魏无忌低声道：“有人来了。”
两人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默契地各自往旁边挪了一手掌的距离，下一刻，帐篷门帘被掀起。
冬夜冷风带着雪意涌进来，远处连绵起伏的黑影像一个个俯卧的怪兽隐在夜色间。
蔡小露看到萧则玉，欣喜道：“我就说人醒了。疏林哥，快把粥给主子端来。”
不一会儿，疏林和魏楚各自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月影、江显和莫不语。
萧则玉和魏无忌已经坐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大家，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疏林率先一步跪在了萧则玉面前，语带愧疚：“都怪属下护卫不力，才让主子遭了大罪。”
疏林此话一出，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萧则玉接过他手里的粥碗，淡淡道：“都起来吧。这次是意外，不怪你们。安排的事，进展都顺利吗？”
疏林道：“主子放心。赵观云和曾清山已经顺利返京，没有尾巴。跟着韩继超的人飞鸽传说说他们已从相州离开，不日就会到盛京，如主子所料，他偷偷回了韩家。”
萧则玉点点头，说：“明日一早动身，先去晋阳，你们先出去吧。”
疏林几人叩头，起身离开。
魏楚见状，忙将手里的粥碗递给魏无忌。
刚想开口问问世子的身子，被他眼神打断，看了看低头喝粥的萧则玉，只得默默离开了。
待人一走，帐篷里又恢复了安静。
魏无忌几口将粥喝完，只觉这不够塞牙缝的东西也不知谁想出来的，又闻到了外面传来了香气，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
萧则玉抬头看他一眼，笑骂道：“一群不会伺候的奴才！”
魏无忌阴阳怪气地开口：“疏林汇报的头头是道，可担不起你的责骂。”
萧则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快将人看得冒火了，才说：“魏世子，别急。回程途中，我将全部都告知你。”
魏无忌被哄好了，拉了她的手说：“走吧，出去吃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