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温暖阻隔了窗外的寒气入侵，窗子上细密的水珠快速向下滑落，露出早已被大雪覆盖的葳蕤庭院。
柳睿锦站在窗前，一双凤眸看着外面的银装素裹，苍松翠柏，面上无悲无喜。
“娘娘，玉遥姑娘来了。”
掌事女官悄声走进来，连禀报时的声音都很轻，像是生怕打扰她的清静。
柳睿锦过了片刻才转过身，眼神冷冷地看着女官：“让她进来吧。”
“诺。”女官正要往后退的时候，又被她叫住了。
“柳陌到了吗？”
女官微愣，随后明白过来她问的是谁，连忙低头说道：“奴婢这就去宫门那儿迎一迎柳尚书。”
在柳睿锦点了头后，女官快速退了下去。
“玉遥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柳玉遥走进来后，直接跪在地上给柳后请安，一眼都未曾看向她：“之前娘娘困于禁宫，玉遥没有机会见到娘娘也无法救娘娘于困境，还望姑姑宽宥。”
一字一句，似是发自肺腑。
“宽宥？”柳睿锦作出讶然的模样，“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不让任何人去禁宫，是太后和陛下的旨意，你一个尚书之女且刚入宫没多久，能有什么法子呢，本宫既是你的姑姑便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赶快起来吧。”
这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端看柳睿锦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些哀婉，也不似故意做作。
“谢姑姑。”
柳玉遥何等聪慧，也从她短短几句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顺从地改了口，“不知姑姑身体恢复的如何？前几日父亲来信还让玉遥多多照料姑姑的身体，并从宫外寻了不少好药材送了进来。”
“阿遥和你父亲有心了，稍后本宫会让人去你那里取的……”提起这个柳睿锦话音一顿，凝眸细细打量着身边的姑娘，“本宫听闻你如今住在皇长子福宁殿的弄玉小筑？”
柳玉遥点了点头，答道：“是。”
“想来是厉媚妍那女人给安排的吧，”柳睿锦冷哼一声，又说道，“不过你既然被陛下钦点为皇长子的侍读，住在他旁边也不算什么，罢了，你暂且住在那儿吧，等宴儿回来你再……”
“姑姑，玉遥住在那里很舒心，大殿下待我很好，也没有人因为我的身份为难过我。”
柳玉遥适时地打断她的话，神色沉着，想到自从挑明心意后，商越对她愈加亲密，连语气都不由得带了三分娇憨。
到底是年轻，所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柳玉遥并没有发觉，在自己说完这话的那一刻，柳后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僵硬阴沉，但很快，随着殿外掌事女官的通传声，柳后不动声色的垂下凤眸，掩住了其中的异样情绪。
“娘娘，柳尚书到了。”
“让他进来。”
柳后声音刚落，掌事女官便领着柳陌走进来了。
“臣柳陌，参见皇后娘娘。”
柳陌进殿后先是给她行了一礼，而后才看向一旁的柳玉遥。
“父亲。”
柳玉遥侧身朝他屈膝。
柳陌轻轻点了点头，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跟许久不见的女儿寒暄，但此时也并非是个上好的时机。
“不知娘娘何故召臣前来觐见？”柳陌的眼神只在柳玉遥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错开，直直地落在柳后的脸上。
“本宫已经知晓，为了让陛下答应在年节前放本宫出来，大哥费了不少力气，今日瞧着外面雪后初晴本宫身子也好了许多，便想与大哥谈谈心，这才宣诏让大哥进宫来。”
“娘娘既是臣的手足，臣自然不能放任娘娘在禁宫受苦，做这些也是应该的，毕竟柳氏还指望着娘娘呢。”柳陌的回答很官方。
柳睿锦笑了笑，眼神瞟到柳玉遥身上，轻声道：“阿遥，本宫要与你父亲单独聊聊，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柳玉遥悄悄望了柳陌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屈膝向柳睿锦福礼：“那玉遥就先告退了，还望姑姑早日康复。”
“嗯，好孩子。”
等人走后，柳睿锦又屏退了殿中的其他人，直到长华殿里只剩下她与柳陌两人，她这才起身缓缓朝他走过来。
“拜谢大哥。”
她突然跪下，着实惊到了柳陌。
“娘娘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柳陌双手扶着她的胳膊，眉心紧蹙，“娘娘！若是被人瞧见于娘娘面上不好。”
“这一跪是大哥应受。”柳睿锦双手交叠举至额前，深深跪首，声音哽咽，“柳家因我坎坷不断，阿寅惨死，父亲归隐，大哥你在朝野腹背受敌，皆是因我一人之过……大哥仓促之间接手家主的位子，其中定然少不了磨难，是我之错才造成了家破人亡，分崩离析的局面，大哥，我错了。”
看着她腮边的泪痕，柳陌重重叹了一声，将她扶起来，并为她整理衣裙上的褶皱。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犯错就立马承认，然后继续死不悔改。”
柳陌的语气带了嗔怪和怀念，他眼眶有些湿润，话音轻颤：“娘娘，臣不求娘娘能带着柳家走向多高的位置，也不求柳家能得到多大的权势，臣做了这么多，只想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哪怕四分五裂，天各一方，而不是为了那些飘渺阴诡，为了那个位置让自己和家人都处于危险之中。”
“大哥说这些，还是在怨我。”柳睿锦擦了擦眼泪，望了他一眼。
柳陌直视着她的眼睛，心中衡量许久，才道：“是，臣的确怨怪于你，可你是臣的妹妹，是臣骨肉至亲，臣虽然怨你却也不得不帮你。”
“所以，这才是大哥把阿遥送进宫里真正的原因是吗？”柳睿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质问道，“大哥既然肯让阿遥入宫，为何又只让她做一个皇子的伴读，难道大哥觉得我还能害了阿遥吗？”
闻言，柳陌哑然失笑，他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妹妹召他入宫是别有所图，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难道不会吗？”他反问道，一模一样的凤眸直视着柳睿锦的眼睛，深深地探进她的眼底，“阿寅死在这里，臣又怎敢把自己女儿的性命也赌上呢？”
“大哥！”柳睿锦满眼都是失望，“没想到，如今大哥竟然这般不信任本宫了。”
柳陌猛地望着她那双眼睛，抿着唇，一言不发。
柳氏三兄妹有着同样出色的凤眸，只是柳寅的凤眸狭长且带着一股子邪气，显得桀骜不驯；柳睿锦的凤眸原本是三人中最美的，最明媚的，可如今这双眸子里全是算计和野心，再也看不见往日里半分；柳陌的这双凤眸配上他这张持正方端的脸，倒是显得很是正派，但偶尔这双眸子里也充斥着迷茫和纠结。
“阿遥入宫是臣顾念着与娘娘的兄妹之情，侍读一事是阿遥自己向陛下争取来的，臣曾答应过她，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也不会插手她想要走的路。”
柳陌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交握，躬身对柳睿锦行了一礼：“娘娘应该最清楚，早在媚妍夫人入宫的那一刻，陛下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不然为何这么多年陛下从不主张选秀呢？臣拿到那封信的时候便明白娘娘的意思，可阿遥不是陪王伴驾最好的人选，况且她是臣最重要的女儿，还请娘娘放过阿遥。”
这次谈话自然是谈崩了，柳尚书兄妹俩不欢而散，柳陌从长华殿出来后仰头望着天，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然而走到宫巷拐角的时候，却诧异地见到了本该早早就回到弄玉小筑的柳玉遥。
“阿遥？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