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
“原先生，今天是元旦呢，送您回老宅？”
地下车库里，周凯文正拉开驾驶位的门，谁知原遗山先他一步矮身坐进去。
“我自己开。”
原遗山眼里有血丝，精神却很好，周凯文犹豫的功夫，车门已经关上，一脚油门走了。
急着去干嘛？
周凯文百思不得其解，接着想到一个名字，恍然悟了。
除了她，应该也没有别的答案了。
路上有些堵，原遗山戴着耳机，打开手机上的监听程序。
那头传来了蒙语，似乎是在和家人讲电话。
听了一会儿，前方堵着的路通了，她也挂了电话。
他打过去，接通就道：“已经是周四了。”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啊？”
“这周的三十五个小时，只兑现了三分之一还不到。”
月光脑筋转得倒快：“我记得在千叶有过几天朝夕相处，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应该可以抵掉？”
他笑了一下，语气放缓：“今天过节，什么安排？”
闻言，月光良久没吭声。
刚刚和阿爸阿妈通过电话，寥寥数语，挂断后，一个人坐在不算大的客厅里，仍觉空旷。
微信群一直有人发红包。
周厩b组比往常热闹，抢红包的，晒饭桌的，祝新年快乐的消息此起彼伏。
周济是本地人，一早就回了家。
梁俊杰离开千叶就赶去港城比赛，他本是港城人，应该也可以顺道和家人团聚的。
她呢？
久未能归的家乡，如今什么样子了？
月光沉默得有些久了，原遗山只听到浅浅的呼吸，不禁道：“月光？”
她回过神来：“我没……”
她想说，我没什么安排，电话那头却匆匆说：“到了。”
“嗯？”
“我说我到了。”
“到哪儿？”
“你小区门口，正要开进去。”
月光一时怔住：“你……”
“三十五个小时是写在合约里的，不可以赖。”
他声音带了点笑意。
“所以，从现在……正好是八点半，到明早的八点半。我用这十二个小时邀请你和我约会。”
约会。
月光想，这两个字可真是美好又奢侈。
她想起刚去联大念书的时候，隔壁系一个男生成天跟着她去上中文课，可明明中文是他的母语。
后来她被跟得没法子，问他要干嘛。
男生说，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
她问：“女朋友是干嘛的？”
男生就给她解释，可以牵手，约会……似乎怕她听不明白，又解释，约会就是，一起吃饭，看电影……
哦，吃饭看电影。
月光拒绝了男生：“没兴趣。”
扔下石化的追求者，转身离开时，她不由自主地，把约会这个词往她和原遗山身上套。
最后意识到，他没和她看过电影，只吃过饭。
约会不成立。
可现在，原遗山本人，说要和她约会。
她几乎是脱口问道：“约会看电影吗？”
原遗山静了两秒。
“bingo。”他语气里有淡淡的笑意，“看电影正好也在今晚的日程里。”
-
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是月光一钻进车里，他就递来一袋子热乎乎的东西。
还没打开，月光就闻出是生煎的味道。
她接过，解开袋子，里面是纸质打包盒，掀开盖子看，生煎还温热。
“我吃过了。”
“再吃点，要捱到零点，怕你饿。”
原遗山没急着开车，修长的指节离开方向盘，探身帮她掰开一次性筷子。
月光走神地凝视他捏着筷子的手指，没动。
“在哪里买的生煎？”
“来的路上。”
想象了一下，原遗山开车路过店面，再停车下去打包一盒生煎的情景，心尖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
月光忽然就想起很多事。
他第一次带她吃螃蟹，却害她意外过敏。
他记挂着她的家乡爱吃牛羊肉，在生日宴躲开众人寻她，只为给她带一串烤羊肉。
他特意请了蒙人出身的厨子到家里，却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过来。
不可否认，他是心里是有她的。
可是占了多少比重，她不敢奢求。
在原遗山注视里，她接过筷子，无声地咬破生煎外皮，轻轻去吹里面还滚烫的馅料和汤汁。
蟹黄鲜肉的。
山光道的食堂里也做过。
只是……食堂到底不如专门的生煎店做得好吃。
她吃得慢，他也不急，在旁耐心地看着。
她其实不饿，这个时间更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怕影响体重。半天，也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就把盒子往他手里递。
原遗山看着她，没接。
“吃不下了。”
他还是看着她：“很久没见你这个时间吃东西。”
他们共有的回忆那么多，做骑手后艰难的减重和节食，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段。
可她不愿被任何回忆勾连起心绪起伏。
若可以，她宁愿那些永远封存在过去。
她躲闪开眼神，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不接话了。
他也没再言声，接过盒子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
月光盯着他的吃相看，总觉不似从前那个一行一止都在天上的原遗山，今天晚上，他露出了有些不修边幅的一面。
他收拾完盒子，一面启动车子一面解释：“加班忘了吃饭。”
她无声弯起唇角，强压下一丝笑意。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原遗山，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
电影票是进影院现买的。
月光没和人约会过，也不知道一般情况下，约会看什么电影，都会事先调查好，买好票，再请女生去看。
但原遗山也没有经验。
他甚至已经很久都没进过电影院了。
家里本来就有专门的放映厅，别说他不太看电影，就算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想看了，只要和周凯文说一声，院线就会把带子给送来。
他大可以在家得到一样、甚至更好的观影体验。
可现在，原遗山正一身黑色大衣，神情严肃，和周围格格不入地站在柜台前，抬头盯着屏幕上预告的几部片子，犹豫该看哪一部。
月光站在他侧后方，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
她看电影的次数屈指可数，也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回转身，正好能看到人们从门口进来，走进一个放了许多机器的区域，在屏幕上点按了什么，再拿出手机扫码，接着，票就出来了。
她蓦地想起，好像看过周济在手机上买电影票的。
怪不得柜台这里都没人排队。
原遗山是不是不知道怎么线上买票？
笨死了。
月光若有所思回过头，视线落在前方宽阔的肩背，发现他袖子手肘处黏了根头发，忍不住伸手去摘掉。
原遗山感觉到触碰，下意识抬手避过，有很快意识到，是她。
回过头，见她雪白的脸上带了困意，有些迷蒙，他心内一片柔软，微微俯低上半身，问：“有想看的吗？”
月光打起精神来，辨认屏幕上滚过的字，信手一指。
“那个吧，一代名马。”
只排了一个场次的片子，很冷门。原遗山看的时候，它甚至都还没出现。
关于马的，挺好。
他没多想，买了票，要走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什么，加了一桶爆米花和两瓶矿泉水。
很少有人拿水配爆米花，食品区的小哥看了眼这一对样貌出众的璧人，还特意多嘴问了一句：“不要可乐？”
原遗山望向月光，她便摇摇头。
他接过爆米花，微笑着解释：“她不喝碳酸饮料。”
-
冷门题材的片子，场次冷门，观众也寥寥无几。
两人坐在后面的情侣座，周围空无一人。
一文不花就包了场。
这可不在原遗山的预计里。
他其实更希望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在热闹的、坐满的电影院里，和她享有这份烟火气。
因为想告诉她，其实离开山光道，离开赛马，生活也还有很多方式可以去选择。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从回忆里走出来。
没想到，今晚荒腔走板、磕磕绊绊的约会，第一个错误，正是从这场电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