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午，陆自明接到林致远的电话。
“喂，小陆主任，是我，林致远！你看啥时有空，想请你吃顿饭？小姜说上午跟你通了电话，说你忙，抽不出空。我想我来约约你看，不知道行不行啊？”
陆自明恍然大悟，才明白上午姜文珊所谓的有人想请你吃饭指的是林致远啊。他对林的感情挺深，这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师父，不仅教会他专业技术，更重要的是教会他如何与行业里的各色人等打交道。正如韩信难忘漂母的一饭之恩，陆自明也对林致远心怀感激。林致远从未开口请他吃饭，不大好意思拒绝，但是昨晚刚跟叶苹苹做过保证，心里十分为难。“哦，林工啊！上午姜总也没讲清楚什么事，就把电话挂掉了。”他心里虽然在打鼓，还是说道：“我都有空的，看你的时间好了。”
林致远喜出望外，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晚吧？省得再约时间到时你忙也未必抽的出空来。”
“好吧，那就今晚！”挂掉电话，陆自明一阵心烦意乱。林致远突然请自己吃饭能有什么事呢？上次他班主任老师办理房产过户的事，他直接到办公室来找自己的，并没有请吃饭。这次为什么要请吃饭呢？肯定是比房产证过户更繁琐的事情吧？转念一想，又懊悔不已。这是怎么说的，晚上可怎么向老婆交代啊？少不了又是一整晚的唠叨，哎！
林致远晚饭安排在荷园小区边上的一家小饭馆，他知道陆自明住在荷园小区，考虑他离家近方便点。其实叶苹苹怀孕以后，荷园小区他们已经很少住。特别是现在肚子大了以后，两头赶不方便，基本都是住在岳父母家里。但是林致远的一片好意，陆自明没有点破，况且他已经定好了饭店包厢。
小饭店二楼一间能坐五六个人的小包厢，环境比较简陋，一张小圆桌，摆着六张凳子都很拥挤。隔音效果也很差，隔壁客人的笑闹喧哗声听得很清楚。陆自明到的时候，林致远和姜文珊两人已经在包厢等着，看见陆自明来，林致远站起身来有点局促不安地说道：“陆主任，这里我没来过，环境太简陋了，要么我们换个地方好哇？”
陆自明略一打量，说道：“晚上几个人啊？”
“就咱们三个！”不待林致远回答，姜文珊抢着说道。
“坐得下，那换什么啊？就这里好了，这里的家常菜烧的蛮好吃的！”陆自明说道。
“就是！小饭店味道好！”姜文珊笑着说道。
林致远见他俩没意见，放下心来，连忙说道：“那你们先坐一会，我到楼下去点菜！”
等林致远出了包厢，姜文珊嗔道：“哟，你这个大忙人，大领导，晚上怎么有空来吃饭呀？”
“这不是没办法嘛！林工是我的大师兄，怎么好意思回绝呢？”
“我你就好意思回绝！哼！”姜文珊娇嗔道。
陆自明见到她总有种发不出火的感觉，说道：“你挂我电话挂的快，我还来不及问你就把电话挂掉了！”
“哟，那怪我咯？”
“不怪你，怪我怪我！我现在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啊，老婆下个月预产期了，老是在外应酬闹家庭矛盾。哎！”陆自明只得实话实说。
“嗯，情况倒是有点特殊，我忘了这一茬了。不过我也没老是叫你应酬啊。”
“当然不是你们，主要是工作关系的应酬偏多了，为这事前段时间搞得家庭关系紧张。”
“哦，这样啊......那你今天怎么还顶风作案呢？”
“嗨！我是真想推辞掉。但是大师兄从来没开过口，我估计他肯定有啥事想说，又不好电话里说，才会用吃饭的托词。拒绝掉么伤了他的面子。”陆自明答道。
“哟，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心这么细呢！”姜文珊打趣道：“就是不怕伤我的面子！”
“不是啦，没想伤你的面子，上午本来我还想问问清楚，你把电话都挂了，搞得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哈哈哈，看你下次还敢伤我面子不！”姜文珊开心地笑起来，白净清秀的脸庞像一朵绽放的春花。
陆自明定一定心神，问道：“林工晚上请客到底啥事啊？还让你出面来请？”
姜文珊简要地说了一通。这两年林致远担任集团工程科科长的职务，和深房建筑公司的项目管理上有许多交集，姜文珊也是这段时间和他认识熟悉起来。林致远为人正派，而且专业技术非常权威，勇攀公司有些技术方面的问题也经常求教他。林致远每次都比较热心帮助。一来二去，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上周，林致远在跟她闲聊中流露出在集团内部提拔无望的郁闷和苦恼情绪。姜文珊陡然想起陆自明，觉得说不定可以帮到他。劝他联系一下陆自明，林致远犹豫不决，姜文珊索性毛遂自荐，主动帮助邀约陆，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原来如此！与陆自明来之前的推测也大致吻合。
小饭店上菜很快，一会儿功夫菜就上齐了。两道凉菜：凉拌海蜇头，拍黄瓜拌花生米。五道热菜：炒土鸡、酸菜黑鱼、毛血旺、盐水河虾、蒜泥菠菜。酒是姜文珊带来的两瓶好酒--青花郎。姜文珊自己倒了一两多酒，陪他俩喝一点。三人边酌边聊。菜烧得十分入味，尤其是酸菜鱼和毛血旺，十分合陆自明的胃口。郎酒绵柔甘冽，酒香浓郁，口感回甘。人呢，也是相互看着十分顺眼信任的朋友。人、酒、菜俱佳，陆自明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酒局，身心愉悦，十分舒服。
林致远和陆自明闲聊着集团的人和事，有许多中层岗位都换上了新面孔、年轻人，林致远有几个不太熟悉，陆自明更加毫无印象。不免慨叹时光飞逝，人事消磨。
姜文珊旁观者清，见林致远不得要领地漫谈其他人，始终张不开嘴问自己的事，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道：“自明，林科长也在中层岗位上干这么多年了，人品和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现在集团内部似乎也没有提拔的希望，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和可能在系统里换个单位提拔呢？像上次吴帆青主任不是被提拔到测绘院去了吗？”
林致远沉默不语。陆自明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顿一顿问道：“林工，集团内部怎么就没有提拔的机会呢？”
林致远端起小酒盅，自饮一口，“哎”地叹气道：“现在上面压着两个总经理助理沈敏杰和陈英俊，也两年时间了，他们肯定要先解决掉副总的。即使后面还能提一个，照现在的中层干部排下来，估计也要轮到小章了，哦就是章哲立。他现在身兼二职，很得王总的赏识。我算算，等他们都上去了，我的年龄也就基本过掉了......”说完把小酒盅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现在集团的人事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是一些人事的动向和细节上，林致远并不清楚。陆自明很理解他的心情，知道林致远并不是一个对权力热望的人，这么多年在房产集团工程管理条线上踏踏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人，无论学历、能力还是人品都是数得上号的。但是眼看同僚们一个个都提拔进步，甚至年纪轻、资历浅的后辈都走到了前面，只有他自己仍旧原地踏步，心里的滋味肯定不会好受。今天能请自己出来还是姜文珊在旁鼓动，否则以他的个性，估计也就是想想罢了。
陆自明思忖半晌，没有说话。姜文珊问道：“自明，你要想想办法，帮帮林科呢。集团里如果没有机会，帮他外推一把，争取个机会也好的！再过几年，年龄过掉就是有机会也晚了！”
“不要让小陆主任为难了，我知道这种事没那么简单......”林致远低声说道。
陆自明递上一支香烟，自己也点燃一支，深吸一口道：“都是老朋友了，今天没有外人，我实话说，林工，集团内部你也未必就没有机会。沈敏杰和陈英俊两个助理，不可能都在集团解决，至少要外推一个。这样内部应该还能提拔一个，你觉得章哲立的可能性比你大？”
姜文珊插话道：“那肯定的啊！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章哲立不比当年了，你那个兄弟脑子多活络，把王总的马屁拍得多好！当市场部经理，把集团开发业务全都发包给聚力建筑公司去了，实际上干活的是谁你知道哇？也是你认识的老熟人了。”不待陆自明回答，姜文珊继续说道：“王根发！现在不要说我们做不到房产集团的业务，就是深房建筑公司也差不多山穷水尽了，就靠一点大修工程的活勉强撑着。听说这段时间准备搞改制了，要把深房建筑公司转制转掉！”
陆自明深感震惊，这些信息都是他没有听说的。章哲立兼任市场部经理他是知道的，但是把项目操作到聚力建设，把活给王根发干这些事情从未听人说起。而且还要把深房建筑改制掉，那个平台他曾经付出过极大心血，有很深的感情，而现在也面临改制，着实令人伤感。如此说来，章哲立跟王荣坤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从这个角度看来，在王荣坤那里，毫无疑问天平肯定是倾向于章哲立的。章哲立也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好友，怎么权衡呢？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副主任，但是深得刘积仁和张如生信任。而且牵涉到房产集团的人事安排，张如生还会特别听取他的意见，因此他的建议还是很有份量的。从工作能力和品质来讲，他知道林致远更适合提拔到副总的岗位。但真的要把章哲立打压下去，扶林致远上位，似乎又于心不忍。一时间，心乱如麻。半晌，才说道：“林工，这个事不会那么急。大约四、五月份有一批干部调整，集团么要有的话肯定是两个总助了，具体调整的情况还很难说，到时确定了再应对吧。至于你个人的岗位，我想集团里也还有机会，如果到时实在没有机会的话，外面单位还是有机会的。现在像你这样专技人才到处都很缺，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林致远十分激动，用手紧紧握住陆自明的手掌。他一直十分信任陆自明，尽管他年龄比自己小，出道比自己晚，但是一直觉得他是个靠谱值得信赖的人。
“来来来！这杯酒我敬你们两人！”姜文珊说道。三人满上小酒盅，都一饮而尽。
三月下旬，陆自明迎来了人生的大喜事--升级做爸爸了！这对他来说甚至比结婚更令自己感到开怀，这份喜悦激动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比拟。儿子的到来，也使得他感到沉甸甸的责任。面对这么个可爱的小生命，自己将有什么可以奉献给他的呢？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烦恼和愤怒也接踵而来。
妻子是剖腹产，五天后出院，回到娘家坐月子。本来陆自明处在人生的喜悦状态下，从内心已经原谅了叶苹苹过去一切的所作所为，包括对自己夸大其词的羞辱和打击，因为儿子的到来，这一切都可以被原谅，甚至还对她心怀感激。十月怀胎，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和痛苦，陆自明算是亲历了一遍，十分心疼老婆。没想到，关于孩子上户口取名字的事又引起轩然大波。叶苹苹居然跟他提出来，孩子能不能姓叶？陆自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情能随便乱说的？当即予以严词拒绝。
第二天晚餐，叶政华外面有应酬没回家吃饭。晚饭桌上，商红英再次发难，提起了这个话题。
“自明啊，妈跟你商量个事。你看这个孩子呢也生好了，接下去就要上户口了。你知道，你爸就苹苹这么一个闺女，他也没有其他的兄弟，这个叶家到苹苹这一辈之后呢，也就没有叶姓了。为这个事，我跟你爸都很犯愁。可是有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么，怎么办？咱们吃官饭的总不能违反吧！”商红英瞄一眼陆自明的表情，见没什么变化，顿一顿继续说道：“所以呢，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哈，你看能不能让这个孩子跟咱们叶家姓？”
陆自明从她前两句话就猜到她想讲什么，并没有开口打断，仍是低头吃着碗里的饭，默不作声。
商红英见没有回应，继续说道：“自明，你看啊，这个孩子如果姓叶呢，我们知道，你们陆家肯定是受委屈了。我们这样，不会让你家吃亏，彩礼钱全部返还，另外还可以给你家倒贴十万块钱。这样你弟弟娶媳妇呢也就轻松了，不用你父母亲操心了。还有，这个孩子姓叶的话，好处很多的，反正以后肯定是我们带么，对孩子成长也更好啊！再说，孩子姓了叶，以后叶家的财产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何况你家还有个弟弟，到时他们还会再生孙子，听说你弟弟也不是吃官饭的，那个计划生育管的不紧，甚至可以生二胎、三胎都不打紧。这样你家呢，也不会吃紧了，你说呢？”
商红英和叶苹苹都停下来望着他。
陆自明现在意识到，今天的晚餐是岳父母精心策划的。昨天叶苹苹探口风碰了壁，今晚让丈母娘做急先锋，丈人故意不出现。他面不改色，但其实内心早已怒火中烧！简直欺人太甚！仗着你家有权有钱就可以这样瞧不起人？别说是十万块，就是一百万，一千万也绝不会考虑！就像1982年邓公在和铁娘子会谈时明确指出的那样：“坦率地讲，主权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他放下碗，尽量平静地说道：“妈，我知道苹苹怀孕这段时间，你们照顾她，花费了很多精力。包括孩子出生的住院、手术安排都是您和我爸鞍前马后地安排好，这些好我都记在心里，永远地感激你们。不过，关于孩子姓氏的问题，昨天晚上我就明确跟苹苹讲过了，这个事情绝无可能！今天晚上我爸妈就要赶过来，这个事情不仅是我，包括我爸妈，都不可能答应的。否则他们在河宁老家就呆不下去，老脸没有地方搁。还有，您和爸爸的财产应该用在你们自己养老上，不需要为我们更不需要为孩子考虑。妈，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商红英听着听着脸色大变，待陆自明说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见是压制着火气，憋出一句气头话：“既是这么说，那孩子叫你爸妈抱回河宁老家乡下去带好了！”
陆自明也是怒不可遏，竟然拿孩子来要挟我，赌气道：“没关系，我爸妈带完全可以！孩子只要生下来，还愁他长不大吗？！”
“我不同意！”叶苹苹尖叫道：“孩子是我生的，你休想带回河宁去！”
第二次谈判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