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任课老师正边讲试卷错题，边在教室走道里巡查时，发现清水桌上却空空如也，他瞪了这个平日里没啥存在感的学生一眼后，厉声询问。
“清水！你试卷呢？”
清水自觉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回答的声音细小如蚊。
“试卷丢了，老师。”
“丢了？我怎么听说昨天放学的时候，有学生嚣张到，在校门口撒试卷？不会是你吧。”
“怎么会呢，老师，我是真的丢了，哈哈哈......”
清水露出一个自认为一百分的满意笑容，并希望可以打动任课老师的心。
下一秒，他还是站到了走廊外，靠着墙壁看向走廊外的天空发呆。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站在走廊里看云朵了，即使清水自认为很喜欢碧蓝的天空，也还是觉得这个频率有点夸张。
他深感老师惩罚手段的匮乏，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算是触了霉头。
上课被老师罚站到走廊外，课间还有奇怪的高一男生来班级门口瞎转悠。
清水平静的高中生活，被搅得一团糟。
希望今天放学，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还自己风平浪静的生活。
还有就是，嗯......刚刚就有这种感觉了，那朵云是不是有点像便便？
......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清水懒散地收拾起书本，准备去食堂吃饭。
按照往常，他应该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学生，但今天实在没那个兴致。
走出教室门外时，却意外发现，已经有个熟悉的人影在等他了。
“沐羽学妹，你来这里干什么？”
“清水学长，你上午过得还顺利吗？我有点担心你，就过来看一看了。”
沐羽扶着白色的瓷砖，从她的脸上，清水第一次看到担心的表情。
“嗯......跟往常一样吧，挺顺利。”
清水扯了个谎，为了维持帅气的学长形象，善意的谎言是有必要的。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个昨日放学时打过照面的高一不良少年擦肩而过。
他嬉皮笑脸地冲清水喊话，语气满是阴阳。
“哟哟哟，这不是高二九班的清水学长嘛——学长～～”
“给我去死。”
沐羽比清水更一步行动，瞪着眼睛冲来人竖起中指。
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对方显然做不到直接出手，只能憋着气恶狠狠地道一句「放学后给我等着」。
这话几乎是不良少年的必学金句，传世程度不亚于「我一定会回来的」。
清水自然不会把低年级男生的这种威胁放在心上，但沐羽却毫不掩饰地露出烦恼表情。
“我今天上午已经找那个女生道过歉了，但是她们现在好像把矛头指向了学长，简直不可理喻。”
清水点点头。
“完全没有什么不可理喻。”
他在甩出试卷开路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要出头，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这样的代价，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那学长，你今晚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去跟老师说一下情况。”
“我更建议你，在问题发生的开端就这样做，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什么都管，什么都尽心的老师，可遇不可求，会说出「苍蝇不叮无缝蛋」这种话的人，大有人在，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先跟你妈妈商量吧。”
清水边说边拍了拍沐羽的肩膀，神态自若。
“接下来就交给学长我了。”
他说完话，用手指在下巴处比了个「八」字，臭美完不忘问一句。
“如何？有树立起雄伟的学长形象吗？”
沐羽摇摇头。
“完全没有，只感觉到了学长的逞强。”
.......
放学后，清水独自离开社团教室，准备前去赴约。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在出校园的人潮里，心里没什么底。
直到现在，自己也不敢说能够百分百解决面前的事态。
人是崇尚暴力的物种，历经千亿年，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绝不是靠文明与谦让。
让人屈服的途径尤为简单，无非金钱，权力与暴力。
在学校这样的小社会里，诉诸暴力者，往往能够过上国王般虚幻的生活，所有人都臣服，所有人都敬仰。
他们通过霸凌弱者，来获得可悲的虚幻感，好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主角。
最可恨的是，这样的人，往往大部分终其一生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被霸凌者，却带着永久的伤痕生活下去。
什么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是狗屁道理。
清水插在裤兜里的手微微冒汗，但却还是走出校门，来到昨日的拐角处。
果不其然，那群家伙还待在同样的地方，正静候清水到来。
为首的少女手里捏着一把试卷，上面沾满了泥污，看样子是清水昨天甩出来的那些。
“希望你今天书包里还带着足够的试卷。”
她讲完话，众人哈哈大笑，似乎这是个很棒的笑话。
清水没心情跟着笑，而是咂咂嘴，看向街头的转角。
在没看到想看的东西后，他又重新移回视线，摸了摸鼻子。
“你既然帮我收拾了试卷，就早点说嘛。”
“哈？帮你收拾？！”
少女捏着试卷走上前来，当着清水的面，将手里的试卷一点点撕开，最后将成为一沓纸片的试卷放到清水的手上。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哈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通爆笑。
清水抿了抿嘴，他有点心疼面前的这群家伙。
要是当上不良少年，每天得面对这些冷笑话，还要笑出声捧场，自己肯定接受不了。
在将手里的纸屑丢进垃圾桶后，清水再一次看向了街头拐角处，可那边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清水干脆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查看时间。
奇了怪了，这不是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快半个小时了吗！
“清水？！”
校门口传来几阵急匆匆的脚步。
以林筱为首的几个女生在看到清水的位置后，快步来到他身边。
“我听羽毛球社的这个学妹说，你可能会有麻烦，就赶过来了。”
她边说边指了指身后的沐羽，除此之外，还有苏玲和绯世。
“你说的危险，不会就是这些吧？”
绯世指向那几个站得歪七扭八的男生，露出快要笑出来的表情。
“不不不，你们还是不要出手的比较好，这件事我能自己解决。”
清水赶忙拦住身后跃跃欲试的几人。
一方面是怕绯世下手没轻没重，真用上魔法了，根本收不住场，一方面是传出去不太好听。
「高二的清水学长是靠几个女生打赢群架的」！
这种堪比标题党新闻的说辞，已经自动在清水的脑海里浮现。
“喂，你别把我们看扁了啊。”
面前几个不良就像是干草，被火一点就着，群情激奋地，就要上来拽住清水的领带干架。
两波人的冲突，似乎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
街道尽头的转角，传来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紧接着，开始有人从路口处走出。
首先就是带头的男人，他光上身穿西装，露出腹部的刀疤与大片纹身，手里还不忘把玩着半截铁棍，简单搭在鼻子上的墨镜，能露出一半眼睛，腰虽半弯，浑身却充满了杀气。
跟在他问身后的，同样是几个光上半身穿西装的男人，只不过块头更大，隆起的巨大肌肉如同沟壑分明的群山，让西装变得如同紧身衣一般。
接下来再出场的人，就开始稀奇古怪起来。
有穿着橙色警示背心的建筑工人，有提着袋子像是刚从菜市场出来的大妈，甚至有提着扫把的环卫工人。
浩浩荡荡四五十号人向着这边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不是奶茶店的......”
苏玲认出了来人，但很快被清水捂住了嘴。
他竖起手指贴在嘴边，发出「嘘」的声音。
几个站在清水面前的不良，有点被这个阵仗镇住了，他们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大哥，就是这帮孙子！？”
奶茶店的老板抄起铁棍，指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不良少年。
“啊......嗯。”
清水看着奶茶店老板那认真的表情，憋不住想要笑出来。
“擦他妈的，活腻了歪了是吧，小崽子。”
得到了清水肯定的答复，为首几个穿西装的一拥而上，抓住这群家伙的衣领，就将其按到了水泥地上。
这些不良少年前几秒还在耀武扬威，此刻却都无一例外，成了霜打的茄子，被老老实实按住，屁都不敢放一个。
奶茶店老板将手里的铁棍放在地面上拖行，发出的清脆刮蹭声，压迫感十足。
“先把这帮混蛋的衣服扒了，然后给老子靠墙站成一排。”
在思索良久后，他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很快，被扒去上半身校服的几个不良少年，靠着墙排排站好，他们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
当然，为首的女生没有被脱去上衣，只是跟那些男生站到了一起。
奶茶店老板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演戏，当然不能做得太过火。
在场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毕竟站在那里的几个猛男，身材魁梧，感觉光靠肱二头肌，就能夹爆他们的头。
“很好，现在，每个人都给我排队，给我大哥道歉，如果他说原谅你们，那这事暂时就算结了，如果他说不原谅......”
铁棍狠狠砸向水泥地面，留下一小块白色痕迹。
几个不良少年，如同老鹰抓小鸡时，被围困墙角的鸡仔，害怕得抱起团来。
“谁第一个？！”
奶茶店老板声音洪亮，像是阎王在点卯。
然而无人回应，大家害怕得不敢第一个迈出脚。
“我再问一遍，谁第一个！！”
他这次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做最后的通牒。
“是这家伙吧，明明她才是始作俑者。”
“我们都是被她害得，为什么非要找人家麻烦。”
“就是，就是。”
不良少年间的友谊，只是一瞬间就分崩离析。
他们明明不久前，还像是兄弟姐妹一样仗义，此刻却丑陋地开始了责任推脱。
那个鼻子上贴着纱布的女生，被众人推了出来，即使她不情不愿地想要后退，但依旧被人在后背上来了一脚，最终踉踉跄跄地站在清水面前，双腿直打颤。
清水看着她，心里只觉得可悲。
自认为暴力至上的家伙们，在遇到更大的暴力后，吓得连一点反抗都不敢做。
可悲，可悲......
少女双眼含泪，声音开始颤抖，努力不哭出来。
“对......对不......”
“你该道歉的人是她。”
清水伸手将沐羽拉过来后，少女明显愣了一会。
直到站在不远处的奶茶店老板咳嗽了两声，她才想起要开口。
“对不起，沐羽，对不起，原谅我吧。”
少女边说边嚎啕大哭，害怕与绝望的情绪还是压垮了她。
“......”沐羽看向少女，五味杂陈，“我也该道歉，动手是我的不对，你......”
“很好，下一位。”
奶茶店老板坐在小板凳上，像是导演一样，拍手打断了沐羽，因为现在时间很有限。
这片街道现在聚集了几十号人，搞不好会被警察注意到，想在那之前办完所有事，就需要分秒必争。
剩下几个不良少年光着上半身，排队前去给沐羽道歉，结束一个，就能领回自己的衣服。
直到最后一个道完歉后，奶茶店的老板举起手，做最后的讲话。
“听好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能拿到你们的个人信息，家住在哪，家里几口人，这些信息我都有办法能搞到手。”他说这话时，信誓旦旦，没人敢不相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不会只出现在学校附近了，明白了吗？”
被围住的不良们疯狂点头，连回一声「知道了」都不敢。
“很好，那么现在给你们十秒钟，在我的面前消失。”
“十！”
听到男人开始倒数，不良们撒开脚丫子就开始跑路，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奶茶店老板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因为他报的下一个数字是......
“一！”
“我靠！！！”
不良们叫苦不迭，跑到几近摔跤，逃难一样消失在街角。
奶茶店老板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长舒一口气，挪到清水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清水的胸口。
“诶，如何？我的演技？”
“我靠，是真浮夸啊，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看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自己引以为傲的表演，被清水吐槽后，奶茶店店长一蹶不振。
苏玲与林筱则好奇地围了上来，看向他的上半身。
“你啥时候做的纹身？”林筱问。
“贴纸，一搓就掉。”
店长笑着伸出手指，搓了两搓，却发现图案纹丝未动。
“不会是要等它自然褪色的那种吧？”林筱无语，但还是接着问下去，“那这个刀疤是什么情况，你真混黑道的？”
“阑尾炎手术，懂吧。”老板收了收西装，被女孩子盯着看怪尴尬的，“好了，清水老板，事情已经办妥，该谈收费的事情了。”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没啥存在感的清水。
只见他一脸苦涩，缓缓点了点头。
.......
“首先，啊，我的演技是有目共睹的，我收你100不过分吧，那几个肌肉男是健身房里拉来的，人家价格贵一点，50，剩下的大妈啊，工人啊，是我来时路上随便拉来凑数的，30一个人。”
奶茶店老板与清水蹲在路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最后得出一个让清水不太能接受的数字。
“你特么来敲诈的是吧，别人就算了，我天天照顾你生意，你要收我100？！”
“嗨呀，亲兄弟，明算账。”
奶茶店老板一脸淫笑，拍了拍清水的肩膀。
“好，我给，那下次我不去你店里了。”
“别......别啊，有事好商量嘛。”
二人争论个不休，没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沐羽一直看向这里，双目失焦，似乎在考虑什么。
良久，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三两步走上前来，站到清水面前。
“清水学长，你没有丢我的入社申请书吧？”
“诶？啊，是的，毕竟就收了那一份，在社团教室里放着呢。”
“那我明天，可以去文学社报到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