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怔愣的站在原地，因为天热，桑一只穿了一件长袖睡裙，透过衣料隐约能看到袖子里厚厚的纱布，许是后来有人给她处理过伤口，那个被她用创口贴敷衍的额头伤口现在也被替换成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敷料。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裴煜的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他只以为桑一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完全没想过是受伤，且伤的这么严重。
并且桑一的状态也肉眼可见的非常不好，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原本柔顺的头发更是乱糟糟的，毫无章法的散落在肩头和脸上。
桑一完全没想过裴煜会突然来找她，眼里带着点惊愕，“你怎么来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裴煜顾不上回答，语气也沾了点急切，“林飞来找你了？”
那小子这么能打？竟然把桑一打成这样？
桑一摇摇头，不留痕迹的用身子将门挡住了，试图阻止裴煜进去，“没有，你来干什么？”
裴煜显然是没理解桑一的意思，他拎着东西径直走了进去，边走边说，“我查案子路过你学校，想着去看看你，谁知你导员说你生病了，我就过…”话未说完，屋子里的景象让他再次愣住，只见客厅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椅子也是东倒西歪，原本整洁的屋子变得一片狼藉。
“你家…有人抢劫吗？”
“没有…”桑一站在门口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才把门关上转身进屋，她默默把掉在地上的抱枕捡起来丢在沙发上，轻声道，“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见人…”
“不舒服吗？”裴煜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都堆在茶几上，随后扣着桑一的肩膀开始上下打量着她的伤势，“怎么伤这么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呢。”
桑一挣脱开裴煜的手，努力的压下心里的烦躁，再次下达逐客令，“我没事，你回去吧。”
她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昨天的噩梦不断的缠绕着她，惊恐发作导致她现在思维很混乱，她实在是不想让裴煜看到她失控的样子。
“怎么可能没事。”裴煜又看了看桑一的额头，见头上的伤不是很严重，看起来就手臂的伤严重一些，他的眉头皱的很深，语气也是毫不掩饰的心疼。“还疼吗？去过医院了吗？”
“已经去过医院了，真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去吧，我今天真的不想见人。”说罢，桑一转身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旁的烟盒，点烟的手还有点微微发抖。
然而她刚把烟点上，裴煜就上前一把夺走，随后将烟按在了烟灰缸里，“受伤了不要抽烟，会影响伤口愈合。”
桑一烦躁的“啧”了一声，把烟盒摔在了茶几上，有点不太高兴的看着裴煜。
这个人怎么这么烦。
裴煜喉咙滚了滚，“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桑一不屑道，“联系你有什么用，叫你跑过来挨打？”
裴煜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怎么没用？你如果受到了威胁侵犯，告诉我，我是探员，我会替你维护权益的！”
桑一没忍住嗤笑出声，“维护权益？你除了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以外还能做什么？”她身体后仰靠在了沙发背上，看着裴煜的眼神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哦对，你还能跟他们沆瀣一气。”
裴煜呼吸一滞，这话听起来太过刺耳，他不明白桑一为什么对调查局的人敌意这么大。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桑一突然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桑一现在无论怎么看都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裴煜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
他叹了口气，耐心道，“每个行业都会有污点，我不否认有一些公职人员会知法犯法，用自己手中的权利来徇私舞弊，为自己谋福利。”裴煜说的语重心长，“但我不是那种人，你如果真的遇到了麻烦...”
“我不需要。”桑一没有选择听完裴煜的话，直接不耐烦的出声打断，“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处理问题，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面对桑一几次三番的逐客令，裴煜也有点不高兴，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坚持把自己没有讲完的话讲完，“如果你真的遇到了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可以...”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桑一再次出声打断裴煜，眼底戾气尽显，“还是裴探长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我说了，我不需要。如果一个人两次打断你的讲话，证明她很讨厌你，你就应该识相一点走开，而不是选择纠缠。”话落，桑一从沙发上站起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她垂在身侧的手有点发抖 她有点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刚走了两步，就被裴煜一把扯了回来，桑一痛呼了一声，“疼！”
裴煜连忙松开手，神情有点慌乱，“抱歉，我忘了。”
桑一扶着自己的手臂抬起头看着裴煜，语气不善，“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来到底是干嘛的？”
裴煜抿了抿嘴唇，“我担心你出事，来看看你。”
“谢谢关心，我没事。”说完，桑一又要转身离开。
裴煜喊道，“你为什么对探员敌意这么大？”
桑一听到这个问题，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不只是对探员，我对每个人敌意都很大，这犯法吗？”
“不，你撒谎。”裴煜不依不饶的说，“就像小雨说的那样，你对其他人是冷漠，但对探员是厌恶。”
桑一低头轻笑出声，直白道，“因为在我眼里，你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鬼，让我恶心。赶紧离开我家，别污染了这屋子里的空气。”
裴煜听到这个答案，终是压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气，他音量不受控制的提高了半度，“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恶心？难道我没有为受害者伸张正义吗？我没有将坏人绳之以法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桑一转过身，柳眉倒竖，不甘示弱的大声吼道，“谁是坏人，谁是好人？江婉被杀，她是受害的一方，那她就是好人了吗？小雨杀了人，那她就是坏人了吗？你所谓的伸张正义，伸的是谁的正，张的是谁的义？”
裴煜怒道，“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江婉是好人？我又什么时候说过小雨是坏人？但小雨杀人就是不对的—”
说到这儿，裴煜意识到自己有点过激，他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情绪冷静了一些，他睁开眼睛，徐徐道，“你或许认为，江婉曾经对小雨施暴，小雨拿起刀去扞卫自己的权益，将她杀害，是江婉这个人的应得，是死有余辜。”
桑一直直的看着裴煜，没有说话，默默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裴煜摊摊手，“其实我也觉得江婉死有余辜，她不值得人可怜，可是桑一，你有没有想过…”他把散落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边捡边说，“如果把判断一个人的结局放在了个人的手里，那这个社会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今天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的孩子，明天他以复仇的名义将那个人的孩子同样杀害，用以暴制暴来宣扬自己所谓的正义，那这个国家建立“法”的意义何在。”
“我们的祖先历代坚持，呕心沥血不断编制修改的那个“法”，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以暴制暴是值得推崇的，那我们也只不过是把人权选择用“法”来维护的这个文明退回了曾经那个不讲“法”的时代，那个需要由侠和英雄来替我们主持正义的时代。”
裴煜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她，语气轻而有力，“可是桑一，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套自己对正义的衡量标准，如果以暴制暴、以恶制恶这颗种子种在了人的心理，那么现在就不是只有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汉了。”
“可能会有一百零八波梁山好汉，也可能会有一千零八十波，每个人都打着替天行道、扬善除恶的正义旗号，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替的谁的天，行的谁的道。以暴制暴，最终还是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桑一，你明白吗？”
桑一沉默的看了裴煜良久，她明白，可明白有什么用？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没有人经历过她的痛苦，她的绝望。
她不死，死的就是那些人，那些人不死，死的就一定会是她。
她别无选择。
“裴探长，你的这些壮志豪言在真正的恶面前，屁都不顶一个。”桑一缓声说，“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我也从不信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你放下了手里的刀，他们会瞬间扑上来把你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我只信把刀握在自己的手里，但我没有用这把刀去伤害过人，就算有，也是我的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我自愿。”
裴煜摇摇头，他对此表示强烈的不赞同，“桑一，太多人都说过世间没有正义这句话了，我却只觉得这句话愚蠢，正义是必定存在的东西，正义不可撼，就如巍峨的雄伟高山。”
“我不想听你教育我这些废话。”桑一作势又要转身离开。
裴煜一个大步上前，拦住桑一的去路，“你到底怎么了？”
桑一不耐道，“我都说了我没事，就算我有事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们总共也才认识不过半个月而已吧，你是不是管太多了？太平洋警察。”
桑一的话已经非常不留情面了，裴煜咬了咬牙，坚持道，“你今天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挺贱的，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对桑一视若无睹的走开。
他无法对这个跟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冷眼旁观。
“相信我，我会给你绝对的安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裴煜的语气带了点哄骗的意味。
桑一定定的看了裴煜两秒，勾唇笑笑，“要是我说我杀了人呢？”
“你说什么？”裴煜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