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蛟一点也不惊讶。
障区就是个死人的地方，不死人才不正常。
“您在寺里杀了谁？”
她忍着恶心询问——赶紧结束这个故事吧，她现在只想回寮房睡觉。
“你的师兄陶春。”
那是一个没听过的名字，但听着不太像和尚的法号。何蛟接着问：“您为什么杀他？你们起争执了？”
老和尚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是的。陶春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从不忤逆我，对我的敬重，可以说是仅次于佛菩萨。”
何蛟皱起眉头：“那您是失手杀人？”
“不。”老和尚的眼神犹如死灰，“我杀人的原因，可以说是难以启齿，也只有在这个暴风雨夜，我才敢躲在这里和你讲述。
“这间一心寺成立时，我就在此地当和尚，专门负责替亡者超度，希望他们可以忘却烦恼，放下执念，以平和的心情投胎转世。停灵七日后，我便会火化他们。
“最开始，我只是平常地做着这些事。后来，也许是因为死者家属经常夸赞我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火化结束能得到供养的缘故，我突然对火化这件事产生了奇怪的情愫，竟喜欢上了尸体焚烧时的气味。
“最初仅仅是喜欢，后来这种情感加剧，发展到了一天不闻到那种气味，我就会坐立不安的地步。
“为了摆脱这种痛苦，我不断地念经，企图让自己不去想。可是这种办法只能维持一两日，过后就没了用处。
“于是我开始杀生。我杀了条鱼，将它放在火上烤，可是烤鱼的气味我却并不喜欢。我又乔装打扮去了镇上，买了猪肉牛肉羊肉来烤，可是那气味还是差了许多。
“有一回，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来。我忍无可忍了，终于开始杀人。为了让人更频繁地来寺里，我开始给死者的家属下毒，这样过不多久，又会有尸体送来。
“但我其实不想杀人的！看到他们死，我也时常感到内疚，下毒后，我也害怕被抓。于是我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就是把尸体上的肉割下来，提炼出其中的脂肪做成蜡烛。”
何蛟听到这儿，扫了一眼经桌前的灯笼。
烛火的气息蔓延开，她忽然感觉里头有股诡异的尸臭，胸口的压迫感也更强烈了。
老和尚继续道：“一个成年人，最多可以做一百五十根蜡烛，一个孩子，最多可以做八十根蜡烛。如果一天只用一根蜡烛的话，那办一次法会，我就可以拥有两三个月的平静生活，这对大家都好。
“可是，在你到来之前，差不多连续五个月都没人来了。库存的蜡烛越来越少，无论我怎么节省，终究是看着它们一根根地消失。
“我的内心焦躁起来，我不断劝说自己冷静，再等等，再等等，也许马上就有人上门了！陶春他看我那么难受，还以为我是生病，可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药啊，所以那孩子，他就想抄血经来为我祈福，他的血，是那么地红——”
他停了一刹，仿佛回到了那个天人交战的时刻。
片刻后，他盯住了何蛟，像一条毒蛇盯住了一只青蛙。
“你知道吗？那灯笼里的东西，就是用陶春尸油做的最后一根蜡烛。今夜过去，属于他的气味就彻底消散了……”
他忽地暴起，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何蛟的胳膊：“何蛟啊，你帮帮师父吧，你来做陶春的替代品好不好？只要你不挣扎，我让你死得痛快些，不会痛很久的！”
回答他的，是缠绕上他脖子的长发。
那头发收紧得很快，眨眼就送他归西了。
何蛟解决了人，推开大殿门就走。
吗的，最烦话多的反派。
……
门外气压很低，向往中的清新并没有到来。
何蛟惊觉回头，想看看那变态老登有没有死透，却发觉自己站在了寮房前。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打开寮房的门，里头黑漆漆的，她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灯。
灯光照出一双枯瘦的手，手背上的皮肤皱了，满是岁月的痕迹。
原来她又变化了，这次是谁？
“我说，师父啊！”
寮房外，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您不是说要带我去大殿的吗，怎么一转身又进寮房了？”
何蛟一愣，她再度打开了寮房大门。
一个小和尚正站在廊檐下，提着灯看她，神情是紧张中带着点迷惑：“师父，我们可以走了吗？”
……师父？
她变成了那个老和尚？
好吧，任务让体验不同身份，那就先按徒弟说的去做吧。
“嗯，走吧。”她接过了徒弟递来的灯笼，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朝着大殿行进。
灯笼的开口处，蜡烛的烟气不断溢出。
那是一股烧灼皮肉的味道，何蛟已经知道了。
但这一次，她好像不觉得难闻了，倒是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和舍友去聚餐的往事。
那是一家烤肉自助餐厅，她们拿了一大堆肉食，把烤盘铺得满满的，空气中都是烤肉的滋滋声。
那其中，她最喜欢松板肉。
松板肉的油脂非常丰富，可是一点儿也不腻，反而香喷喷的。
尤其是，当它被放到炭火上缓缓烤制时，炭香和肉香互相渗透，形成了一种更加美妙的气味。
随着温度升高，肉质逐渐变得滑嫩，沾了酱料放入口中，还能感觉到丝丝的嚼劲。
她记得，店里的招牌上写着，一头猪最多只能产六两松板肉，所以它也被叫做黄金六两。
不知道在人身上，这样的肉能有多少呢？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和尚，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水。
下一秒她回过神，骤然心惊。她在想什么？吃人？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不，这不是她的想法，这应该是老和尚的想法。
她拼命地驱散那变态的想法，大步走进大殿。
大殿的门是开着的，雨水弄湿了靠近门槛的地面。
“去拿抹布擦一擦。”
她随口指挥着小和尚干活，就像上一次老和尚指挥她。
然后他们清洗了抹布，弄干净了双手，又检查了供台。
小和尚白白净净的，干起活来十分卖力，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十分听话。
那么，如果她让他去死的话，他会答应吗？
……又来了，这又是老和尚的心声吗？
何蛟深深皱眉。
蜡烛还在燃烧，那酷似松板肉的气味，让她有些着迷。
可是老和尚怎么会想到松板肉？他应该吃了几十年素才对啊。
即便是后面杀生了，他也说过，他不喜欢烤动物肉的气味。
所以……对这尸油蜡烛的气味，她是自发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