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结果不是杜方想要的，也不是白芷想要的。
可是一切都已经铸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看着杜方呆滞的样子，白芷突然跳起，如同村头的泼妇一般，狠狠地一巴掌抽在杜方脸上，
鼻涕眼泪横流，嘶声骂道：“你不是很能杀吗？来啊，我不怕，来呀，杀了我！”
杜方突然暴起，奔溃一般狂吼：
“贱人，就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设计仙灵入剑门，诛灭灵霄，我本来就是一名下山除妖的小道童，逍遥自在，要不是你，灵霄剑派本不会卷到这残酷的修真大道之中的，都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满城星落城百姓，抽干了龙栖城百万亡魂，你灭了灵霄，杀了玄贞，玄玑师叔，炼化了我李青霜师姐，你种下了仇恨，还来怪责我！”
杜方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怒气都吐了出来，反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将白芷所有的疯狂都打落了下去，她的身子，随着这一巴掌，忽然委顿了下去。
这几句话，将她本来脆弱的心防，彻底击溃。
良久良久——
白芷喃喃的苦笑：
“杜方，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从我身为龙渊剑派的掌门开始，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师尊临终的教诲遗言，长老叔伯都在谆谆嘱咐，让我光大龙渊剑派，我一个女人，能怎么做？身为龙渊弟子，就当为龙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颓然的苦笑摇头：
“这就是我们每个龙渊弟子的宿命，从进入宗门那一刻，光大剑派就成了我们一生唯一的信仰，唯一的奋斗目标。”
“而现在，所有的勤奋，努力，都成了竹篮子打水……我成了废人……今日不死……日后要受多少凌辱，龙渊剑派的荒主，绝对不能没有尊严……任那些低阶的杂修鱼肉！”
白芷的神色怅惘，似乎重新恢复了剑派的掌教风采，她看着杜方的面孔，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
“这一世，我们是仇人，如果有下一世，我不想修道，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
她的神色之中忽然有了一丝温柔：
“九洲有句名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衰，我临死之时，劝你别用这把凶器，它已经开始影响你的心智，开始反噬你呢！”
话音一落，杜方突然捡起地上承影，狠狠的甩了出去。
蓦然，地缝之中一团青色的液体冒出，化成一朵人手，那只手黑如鸡爪，将扔出去的神剑承影抓在手中。
重新隐没如土地。远远的天际之中，一托黑色的乌云出现，在云层即将闭合之际，一张人脸突然从上面探了出来，声音中满是喜悦与激动：
“谢谢道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是龙骧，死而复生的天龙一族的龙众。
白芷怒道：“龙骧，你还没死！”
一声桀桀怪笑从云端传来：“托您的福气，活得好好的，今日见到龙渊剑派覆灭，实乃人生一大快事，白大掌门，再会了！”
随着声音远去，黑云飞远，隐入远处山岚。
杜方仿佛对身外之物完全无知觉，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他拿走了你的嗜血神兵，你怎么不去追？”白芷将怒火洒在了他身上。
杜方的神色之中满是疲惫，“拿就拿了吧，反正我也不想要，你刚才不是劝我扔掉这凶器么？现在为什么又这么生气？”
“难道你想让我帮你杀了这个人？”
白芷的愤怒淡了下去，吐出几个字：“他是我的护道人，师尊临终托付的人，仙灵出生的地方，就是他告诉我的……”
杜方没动，默默地听着。
白芷怅然的叹息：“被人背叛的滋味原来这么痛苦，我一直以为，他和我的师叔伯父一样，没想到，外人终究是外人，天龙一族的龙众，谁也不亲，谁也不爱……”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灵霄的秘密，剑门，人皇之墓，仙灵的由来，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你信不信？”
杜方突然冷笑：
“你想借我之手，帮你除了这个叛徒？”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你一直追寻很久的真相……”
“什么真相？”
“你父亲的死因！跟我来吧！”
在剑冢之下的废墟之中，是无数密密麻麻打碎的瓷瓶。
一股股腥臭从里面发出，几乎不下上万个罐子，每一个罐子之中，都是腐烂的人头，接着一根红色的肠子。
这里已经彻底成了万人坑。
露在上面的腐烂的人面之上，是扭曲惊恐，恐惧之意。
“这就是承载死灵的炼制器法，这百年以来，龙骧一直在咱们南沧洲，收集活人做这种邪器，百年以前，他说动了我师尊，说此法可以温养出九阶剑灵，于是……”
杜方的整个身子都在愤怒地颤抖，颤声问道：
“于是，你龙渊的百年大计，造神计划就开始呢，是不？用无数人的性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成就一名帝境剑修，龙渊一直是名门正派，天下的七大剑宗之一，谁又能想到，暗地里做的是人嫌狗憎的勾当！”
白芷默默的听着，默默了说了一句：
“三十年前，我被选成了继承人，来实现师尊的抱负……”
杜方默默地跪了下去，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夜，自己的父亲，被那名灰衣邪修，活活做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为了复仇，自己上灵霄，入剑门，进入修真之路。
他们家的悲剧，和南沧洲无数的家庭悲剧，都只不过是为了龙渊剑派，缥缈的一个梦想。
白芷也跪了下来，低低的说道：
“对不起！”
火焰燃烧了起来，这个剑冢之下的万人坑，彻底成了一片火海。
就这一个万人坑，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杜方的一生，也因此而改变。
在缭绕的火焰中，杜方抬起了头，他看到那个当初面容清瘦的少年，眼神中的疲惫沧桑，看到了那个少年手中的刻刀，木雕。
两人无声地对坐着。
谁也没说话。
往事如烟如尘，在一年之前，一个是领袖数万弟子的剑派掌教，一个是郁郁不得志，灵霄剑宗的外门弟子。
一年之后，剑派掌教成了没了修为的废人，外门弟子却成了噬人生魂的血魔。
话声已说尽，愤怒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