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抬眼，只见柳茵从门外走进来，一脸笑意，却有隐约的扭曲。
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柳茵这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身上虽然是鲜亮颜色的罗裙，但布料却已经是前年时兴的，如今早过时了。
还有发髻间的金钗，款式也老了，都是压箱底的存货，没打新鲜的。
最关键的是，一个人的面色是骗不了别人的。
柳茵脸上虽然涂抹着厚重的脂粉，但眼神却十分扭曲憎恶，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她顺心如意似的。
“怎么会？”柳月也就敷衍了一句，“三妹妹愿意来坐坐，更热闹了。”
这话她倒是真心的。
只要有柳茵在，她看谁都不顺眼，阴阳怪气的，可不就热闹了么？只是这热闹，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罢了。
果然，柳茵一坐下，目光就盯住了柳月。
柳月今日穿了一袭枣红色的缎面长裙，外搭一件月白色薄衫，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一看只觉十分有气质，仔细一看，格外贵重端方。
她青丝绾作云髻，髻边插着一枝嫣红的芍药，不需要再做更多装扮，就已经足够凸显出格外动人的美貌了。
柳茵越看就越觉得心口发堵。
她今日这一身，还是为了来见柳月压对方一头，特意从陪嫁箱子里找出来的。
可不论是布料还是款式，都远远比不上柳月这一身！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各方面条件，就已经越过自己去了呢？
柳茵心烦气躁，冲着柳月语气不善道：“果然还是二姐姐的福气好！能一手把一个纨绔子弟，调教成专一深情的人。”
“听说啊，就连给二姐夫生下了庶长女的闵姨娘，都因招了二姐姐的不喜，被打发去寺庙静养了……啧啧啧，二姐姐好手段啊，闲了没事也教教妹妹，怎么管住夫君的心啊！”
这一番话，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的阴阳怪气。
柳茵这样说，就好像柳月是什么“在世妲己”一样，把男人哄得团团转，连妾室和自己的女儿也不要了。
柳月却是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茶盖，撇去茶沫子，抿下一口。
柳月当作没听见这讥讽的话，周围的人今日来谢府赴宴，都是为了捧着她的，自然也就忽视了柳茵的阴阳怪气。
柳茵的脸色顿时有几分挂不住了。
她突然发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那些言语挑衅跟个笑话似的。
如今成了诰命令人的是柳月，不管做些什么，就算是柳月她当众杀个人，只怕那些女眷都只会捧着她，夸她豪气。
柳茵发现自己好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亏她在来的路上，还一直想着如何打压柳月，抬高自己。
等她坐在这高朋满座的宴席间，却发现压根没人留意到自己。
她之前享受的那些众星捧月的待遇，如今风水轮流转，都去了柳月的身旁。
柳茵忍不住攥紧了指尖，心中一口气堵得很。
她闷头喝了一整壶酒，随后起身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席间。
柳月根本也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离席的，只顾着跟柳梅和邵令燕说话了。
说笑到一半，她不知不觉中吃多了点心，感觉胃里涨涨的。
于是站起身来，被春香搀扶着出去吹吹风，消消食。
柳月来到僻静的湖边凉亭中坐下，离宴席有些距离，这边安静些。
“令人，”春香低声道，“奴婢去拿些解腻消食的果茶来给您吧。”
柳月轻轻地点了点头，目送春香离开，她倚靠在亭中扶手上坐着，低头看湖水中的锦鲤游来游去。
这时，她身后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朝她靠近。
柳茵紧盯着柳月的脊背，只要让她消失……她消失了，说不定好运就会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柳月看见湖面上突然出现一抹影子，正要转过身，就感觉身后一双手，用力地推了自己一把。
柳月的身子晃了晃，已经垂在了扶手的边上。
柳茵见她摇摇欲坠，越发用力一推，冷不防柳月早有防备地躲开，她因为自己太用力，就这样跌进水中。
柳月坐回凉亭边上，看着她不断地在水中扑腾着，呛了不知多少口水。
因为远离宴席，这边发生的事情，也没人看得见。
柳月目光冷冽地看着她扑腾。
一回两回就罢了，如今柳茵还打起想要自己的性命的主意来，真当她是个傻子？由着她算计？
柳月可没那么心慈手软，由着她在水里挣扎。
直到柳茵快要没力气了，渐渐往水里沉下去，她才伸出手，揪着她的衣领，把人从水里带上来，问她。
“柳茵，我忍你很多次了，这是个教训。你记住了吗？”
柳茵吐出一口水，下意识地表露出不服气来：“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命就那么好？我不管，你要把好运气赔给我！”
柳月见她还执迷不悟，也不废话，一松手，柳茵缓了一口气，又落入水中继续挣扎。
等柳茵呛了水，呼吸不过来时，她再度把人拎起来，一字一顿地问。
“我不欠你什么，别打我的主意，懂吗？你记得住这个教训吗？”
柳茵吐了一地的水，却还是不服气地盯着她，不肯低头认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是在你府上出的事……你逃不了干系……”
她赌柳月不敢。
柳月不敢杀了自己。
柳月于是踹了她一脚，让她继续在水中沉浮。
第四回被捞上来的时候，柳茵总算是老实了。
她方才，真的尝到了濒死的感觉……
她才不愿意死呢！
她还这么年轻，说不定魏迟还能晋升，到时候她就能翻身了。
“我错了……”柳茵整个人浑身湿透，在柳月面前颤抖不止，“我对不起你……我……我再也不敢了……”
她被泡在湖水中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柳茵突然想清楚了。
柳月如今是天子亲封的二品令人，就算自己死在她府里，也只会被人认为是“意外”。
谁会为了自己来质问柳月？
魏迟吗？指望那个薄情寡义，从没爱过她的男人？还是柳父和文氏？
那就更指望不上了，他们不会为了自己跟柳月这个炙手可热的新贵翻脸的。
柳茵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头脑这么清醒，她一瞬间知道了眼下只能伏低做小，放低姿态来求生。
柳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对端着果茶走来的春香吩咐道：“三妹妹身子不适，派人送她回永安侯府吧！”
春香虽然不知柳茵为何浑身湿透，但见自家主子没吃亏就好，点点头答应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