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夜已深，正厅里却还亮着灯。
屋子里很静，静的连小吊炉煮汤的咕嘟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邢氏红着眼睛坐在桌旁，凝视着桌上热了不知几遍的汤盆，怔怔出神。
“夫人，夜深了，老爷想必不会回来喝这汤了，先回屋歇着吧。”许嬷嬷温言劝道。
邢氏摇了摇头。
“他纵然不喜我，却向来说话算话。方才他说了要回来喝这汤，让我给他留着，便一定会回来的。”
“可……可方才咱们的人过来禀报说，见老爷一早就朝后花园子那边去了，至今书房那边也不曾传来消息说他回来，想必是……”许嬷嬷一脸不忍，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邢氏手中的帕子被倏然攥紧。
“那也等！我倒要看看，他今日，会不会回前院来！”
许嬷嬷见邢氏铁了心了要等，又不知该如何劝，只好跟着在一旁叹气。
“夫人，您果真在这儿啊，让妾好找。”
黄姨娘的声音突然从院中传来。
话音刚落，只见她莲步轻挪，款款摆摆的端着汤盏进了屋。
“方才妾去了夫人院里，却听丫鬟们说，夫人还没回来，我便有些纳闷，只好来这边碰碰运气。”
黄姨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说好给夫人和老爷熬的补汤，趁热喝，别凉了。”
邢氏听到补汤两个字，只觉得格外讽刺，连带着黄姨娘脸上一贯讨好的笑意，也突然变得像是故意在嘲笑她，心中一股无名火顿时噌的一下顶上了脑门。
邢氏冷眼咬牙，袖子一挥，顿时将那托盘连带汤盏，一并扫落在地。
“哗啦！”
黄姨娘瞠目结舌，顿时愣了，“夫人，这……”
“啪！”
一个大耳刮子打断了她的疑问。
“贱蹄子！故意端汤来腌臜我！谁给你的狗胆？”邢氏咬牙切齿，气的手指发抖。
“看我的笑话，还轮不到你！”
黄姨娘怔怔，半张脸顿时浮起了红肿。
许嬷嬷见事态突然失控，连忙上前去拉邢氏，低声劝慰道，“夫人，您误会翠翘啦！她方才离开的时候，老爷压根儿还没回来呀！方才您同老爷之间发生的事儿，她一概不知啊！”
邢氏撒完了火气，理智渐渐回归，这才反应过来。
确实，方才老爷是在翠翘离开之后，才回屋对她扔下那些狠心的话的。
邢氏深呼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坐下。
正妻是主，妾是奴，打就打了，从没有主子给奴才道歉的道理。
“今日这事儿你虽不知情，打你却也不算冤枉！这么晚了，你端着你那不正经的补汤到处晃悠，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同老爷的私房事儿不成？也不知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莫非真是在暗地里故意看我笑话？”
黄姨娘眼里噙着泪，顿时脸色发白地辩解，“冤枉啊夫人！看笑话这话从何谈起啊？”
“旁人不知道，夫人难道还不知道么？自从那晚之后，这么些年，老爷何曾再进过我的卧房？妾哪里会有资格去笑话夫人？”
这句倒是大实话。
邢氏脸色顿时缓和不少。
老爷纵然不喜她，之前每月还有两三日宿在她房中。
可翠翘自从生了桐儿，便常年独守空房，即便是白日，老爷也很少踏入过她的院子。
“妾得了夫人的抬举，被塞给老爷抬做了姨娘，那都是面儿上的事。不管旁人如何看到妾，在妾的心里，永远都是姑娘身边的翠翘啊！”黄姨娘见邢氏面色和缓，赶紧哭着跪下表忠心。
邢氏面色动容，立刻伸手过去，虚扶她起身。
“好丫头，方才是我气急了，冤了你。脸可疼的厉害？嬷嬷，让人去我屋里拿那瓶上好的玉露清脂膏，送去姨娘屋里。”
说完，她朝许嬷嬷递了个眼色。
许嬷嬷知道她这是有要紧事商量，需得支开所有人，于是立刻吩咐侍立在门口的小丫鬟，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关上了正厅的门。
“奴婢无碍，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黄姨娘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开口问道。
邢氏低头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跟在身边的老人儿贴心，她根本无需开口，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许嬷嬷和翠翘都能瞬间明白过来。
“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邢氏转头看向那吊炉上的热汤，“眼瞧着要变天了，这厨子可得选好了，入口的东西，可一定不能含糊。”
“咱们府里面的几个厨娘，除了大厨房的三个尽心尽力以外，旁的人，自然也要加把劲儿。别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在跟前看着，就可以怠惰惫懒了。”
“告诉她，别忘了，她的月钱是从哪领的。”
黄姨娘听到这，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翘起一侧嘴角，压低声音道，“夫人误会了。我那同乡人勤快得很，不曾有一日懈怠，再说也有我时刻在旁边叮嘱着，她不敢有违，一直按夫人的吩咐做呢！”
“只不过，有些努力见效慢，一时半会儿看不大出来。但慢有慢的好，显得自然，一切顺理成章，谁也不连累，谁也看不出来，只当是一切自有天命。”
“这就跟那蚁蛀的沙堤一般，长年累月的，瞧着不显，等到哪天底子全掏空了，用小指头这么一戳——哗！立马散架了，就连神仙都捞不回来。”
邢氏脸色沉了沉，目中透出不耐。
“长年累月可有个头儿？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戳那一指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依我看，你还是催催她，赶赶工的好，省的有些东西一直搁在那儿，疮疤似的碍眼。”
黄姨娘脸色一凛，瞧着邢氏不像是在说笑，立刻应声道，“既如此，那我就捎个信儿给她，让她尽快拟个章程出来，既快又稳妥地赶紧办好这件事儿。”
“嗯。”邢氏点点头，舒出一口气。
“行了，夜深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黄姨娘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走，扭扭捏捏地攥着帕子，支支吾吾道，“夫人，您看，这天夜里还凉着，桐儿他……”
邢氏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难道是个铁石心肠的嫡母不成？若是孩子着了凉，发了热，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孩子赶紧回屋歇着？”
“你啊，就是死脑筋！”
黄姨娘眼珠一转，顿时明白过来，连忙笑道，“是是，是妾糊涂了。夫人歇着，那妾这就去看看桐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