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兄刚想迈步，可是电话又响了。
接？还是不接？
他很有些纠结。
“小王，接电话啊！”对面桌一位烫头大姐说话了，铃声太刺耳，影响她老人家看报纸了。
“好，好！”作为小字辈的小王同志只能再次拿起听筒。
“喂，你好，是道西区宣传部吧？我是《燕京改革报》的记者，刚刚我联系过你们市里的宣传部门，是他们给我这个号码的。”
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确实有点像燕京那里的人。
再加上刚才市里那个电话提到过燕京报社的事，小王不疑有他，热情了不少，“你好，这里是道西区宣传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帮您？”
“我们报社接到你们区汽水厂的下岗工人反映情况……”韩小东在那头把说过好几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现在全国各地类似的情况很多，领导也很关注，所以就把汽水厂当成了典型，明天我会到山城采访，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另外，如果方便，能不能帮我做个先期调查。”
韩小东一口气说了很多，“好了，就这样，明天咱们见面聊。”
啪！
电话挂断。
韩小东潇洒的走出邮电大楼，继续去做火锅市场调研了。
三人成虎，就算陈达均不相信会有记者来，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他必然会当真。这是人性使然，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避免。
至于往宣传部打的那两个电话，就是起到催化的作用。
前世他和很多政府工作人员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通病，那就是一旦媒体介入，上上下下全都会非常重视，尤其是在九十年代初期，媒体记者还是很让人忌惮的，尤其是燕京来的记者。
韩小东揉了揉眉心，人事已尽，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
道西区宣传部，接电话的小王冲着听筒连喊了几声，“喂，记者同志，你还没说你姓什么呢？先别挂电话啊！”
对面的烫头大姐很不满小王的声音过大，从报纸中抬起头来，“小王，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孙大姐，燕京记者。”小王觉得这件事必须要跟领导汇报了，不然万一记者明天真来了，责任就全在自己身上了。
“燕京记者？那你还不赶紧找科长去。”烫头大姐脸色一变，“耽误了大事你负的了责吗？”
这些人的通病二，谁也不想担责任。
就连烫头大姐都这么说了，小王不敢怠慢，一溜烟跑到科长办公室汇报去了。
半小时后，陈达均的bp机又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号码，脸当时就白了。
“领导，我是小陈，有什么指教啊？”陈达均笑的抬头纹都开了，就好像电话线那头的领导能看到似的。
“我问你，给下岗工人的遣散费你发了没有？”那边很不客气，上来就是一通质问。韩小东做的功课起作用了，在经过几个部门间的转达后，主管汽水厂的领导终于知晓此事了。
“那个……还没有。”陈达均只能实话实说。
“你不要命了，这是政府给下岗工人的钱，你也敢私吞？”
“不是私吞，是暂借，领导，汽水厂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打算拿这笔钱进原料的，等到销售旺季回款后，我再给他们……”
“放屁，六月份才是销售旺季，现在是11月，你打算拖半年？我告诉你吧！刚才宣传部那边来电话了，你们厂子下岗工人把举报信写到燕京的报社去了，那边要抓你的典型呢！记者明天就到山城，如果这事露出去，你就等着坐牢吧！”
这些话从领导口中说出，陈达均百分百信了，他当时就慌了，“那怎么办啊？领导，你可得帮帮我啊！”
“现在，马上，给我把遣散费发了，一分都不能少，少一分钱，别等记者来，我先处理你。现在是9点半，下午3点我亲自去你们厂检查。”
电话挂了，陈达均呆呆坐了半分钟，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跳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喊，“财务呢，给我去取钱，张建国，去把那些下岗的都给我叫回来，干吗？发钱。”
******
“干杯！”
一家又小又破的饭店里，三十多只一起伸了出来，酒杯在空中一通乱碰，发出数声凌乱又喜悦的碰撞声。
今天一天，所有下岗工人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遣散费。
高兴之余，他们每人拿出十块钱，跑到这家小饭店里庆功。
“这事多亏了东哥了。”
“对，谢谢东哥。”
“咱们一起敬东哥一杯。”
韩小东帮他们要回了钱，地位得到显着提升，一下子从东子变成了东哥。
韩小东干了一杯啤酒，虽然和这些人没什么感情，但是看到他们高兴，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东哥，你说真就怪了，我们要了那么长时间钱，陈达均都不给我们，怎么你随便编了个瞎话骗了他一下，他就乖乖把钱拿出来了。”
韩小东淡淡一笑，
这可不是随便编的瞎话，这里面既有对人性的明晰，又有对机关工作人员作风的了解，还有对这个时代的解读。
“来，喝酒！”
“喝个痛快！”
一通狂饮后，高兴劲儿渐渐消退，有悲观者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拿到钱好是好，可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
这句话立刻引来好几个人的共鸣。
“是啊！这两三千也不禁花啊！”
顿时，酒桌上的气氛立时来了个大调头，从刚刚的兴高采烈变成愁云惨淡。
韩小东真是不理解这些人。
就算不下岗，留在汽水厂，以目前汽水厂的经营状况，冬天月工资50，夏天100，一年连1000块钱都挣不到，只不过能保留一个工作关系，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这是这个时代给他们的烙印吧！
“东哥，你以后打算干点什么？”张鲁凑了过来。
韩小东也没想瞒他，“开个火锅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老板是那么好当的？”在90年初，相对闭塞的人们对老板这个词汇的理解来自于那些来自港澳，最不济也是粤东那里的生意人。
在他们心中，只有金钱达到一种让他们仰望的地步的上等人，才能称为老板。
没看那些被称为老板的人，手持大哥大，腰挎bp机，坐着小汽车，后面跟着漂亮的女秘书，住着大宾馆，吃的都是生猛海鲜。
韩小东这个混混，也想当老板？他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