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

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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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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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宣煦中刀时人是清醒的,他的右手该是捂在左胸伤口处,而不是右臂压在胸前伸出肩膀,这个姿势不自然,别扭又古怪……”

已是夜里,辟谷室外点着照明的火把,陆无咎命手下人分头去找寻线索,自己仍留在案发地,思索案情。

他半点不忌讳地躺在那只蒲团上,两条长腿直直撂着,将自己摆弄成尸体的姿势。歪头顺着右臂伸出的方向看去,正好指向那枚玄铁指环的所在位置。

送傩负手抱剑,靠在对着门的墙壁上。

看见眼前的古怪一幕,她面如平湖,只是有些不解地问:“莫非宣公子在临终之际,想留下凶徒的线索?”

陆无咎摇头,“试想,当时他身中一刀命在垂危,为何费事地摘下戒指扔出去老远,留下这样不明不白的信息——他若知凶手是谁,何不直接用血留一个两字。再者,若他有扔戒指的力气,为何不呼叫,当时守在辟谷园外的小道童,都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送傩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戒指不是宣公子自己摘下的,有可能是凶手?”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如果凶手是在这间屋子里行凶,他是如何进来的?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陆无咎躺在地上沉默一阵,眼睛始终盯着南墙上镂空着三条一寸宽风口(乾卦)的通风窗。

“凶手真的进过这间屋子吗……”他低喃道,“阿傩,你注意到匕首刺入宣煦胸口的角度没有,是自上而下斜刺而入。”

如若是凶手在宣煦正对面刺杀他,依那个斜度,那么凶手的个子至少比宣煦高两个头有余。

宣煦的身量已经颇高,比他再高上一尺半的人,太罕见了。

匕首刺入的那个斜度,却恰好是从通风窗处,射入盘坐于蒲团上之人胸口的角度。

可偏偏杀人匕首的宽度从通风窗又进不来。

这个案子的古怪之处便在于线索互相掣肘,到处都是矛盾不解。

送傩有些跟不上陆无咎的思路,只听真了那声“阿傩”,耳廓轻抖一下。

她诧然望向大人。

却见他仍是一副沉浸在思索中的样子,方才那些话,大概是想到哪里说哪里,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正事当前,送傩便将这一口误撂在脑后,又看了眼大人的姿势,“大人先起来吧,地上凉。”

不知为何,看到大人躺在死者受害的地方,底下还泅着一摊血,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陆无咎闻言,撩着上眼皮向顶上瞧了一眼。他此刻的姿势是头对送傩,脚对屋门,心想从她的角度看,自己眉毛在眼睛底下,嘴巴在鼻子上头,大抵是有些滑稽的。

于是他撑肘起身,起到半途,忽又改了主意,轻嘶一声,“腿麻了。”

送傩稍稍一迟,上前对陆大人递出手。

白而小巧的一只手掌,被烛光渡上一层氲黄的暗影。

陆无咎伸手扣住,挲到她掌间的茧,那是长年使剑留下的痕迹。

起身后他即松手,像模像样地甩甩小腿,道声多谢,“地上确有些凉。”

他话音一顿。

凉。

男人的眸子里霍然闪过一抹光芒,从靴筒拔.出自己的防身匕首。

这把匕柄乃是精铁锻造,他神色深沉地在手里掂了几掂。

“大人可有头绪了?”送傩忙问。

“有一点……让我再想想。”

*

这一想,便想到了天明。

宣焘一大清早脚底生风地过来,脸色极沉地盯着盘坐在蒲团上的陆无咎,开门见山问:“有眉目了没有?”

一转眼,看见默默守在旁边的送傩,明知是职责所在,宣焘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从前,她只会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昨天她对他吐露的那腔话,诛心剔骨,把他的精气神都抽走了一半。这会儿见了,他又是酸楚又是灰心,想张口说句话,却怕惹人厌烦。

宣焘揉了揉鼻子,强行扭开视线,又问了陆无咎一遍。

这姓陆的小子老神在在地往地上一坐,比他还像个佛爷!他难道不清楚此案关系重大,若不能侦破,整个镇安司都会跟着吃瓜落?

“有眉目了。”

陆无咎在宣四爷的烦躁催促中,悠悠睁眼,门外洒进的明光照在他那张平凡的脸上,他先看向送傩,道声,“你辛苦。”

送傩有自知之明,她只是守在这里罢了,动脑筋的事情帮不上忙,摇了摇头。“大人可想通了凶手是谁?”

陆无咎目光幽睡晦地起身扑了下袍摆,垂头的间隙扯了下嘴角,声音低不可闻:“说不准是我呢。”

这一句,屋中的两人都没有听清。宣焘还待追问,忽听外头一道瓮钟般的嗓音扯着嗓门道:“陆掌司办的好差事啊,眼皮子底下的人也能被害,别说破不了案,丢了身上这身官衣!”

送傩眉头微皱,陆无咎当先走出密室,只见对面一个身着绀蓝色武将官服的男人阔步走来,豹目络腮,一脸凶相,身后跟着四名同样身着公服的长随。

是刑部的都官主事谢得麟。

宣煦之死惊动了刑部与宗人府,这一大清早,除了刑部主事外,宗人府司正也一并过来,见了陆掌司连忙询问案情。

陆无咎连续三夜没睡,此时嗓音稍显沉哑,安抚司正稍安勿躁。

“陆大人啊,”谢得麟听了哂笑一声:“还稍安勿躁呐?来的路上本官听了一耳朵案情,这不是简单得很嘛,怎么三年连升七级的陆大人想不通其中关窍吗?”

陆无咎回京后从京兆府的从七品府尉做起,后调入镇安司连破奇案,破案的速度有多快,升迁的速度就有多快。

这原是他的本领,可送傩听着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透出一股很讨厌的意味。

她的直觉不错,谢得麟确实一向与陆无咎不对付,一来他二人同为从四品,谢得麟自诩自己是一步步爬上去的,总以为陆无咎攀靠后台,没甚真才实学;

二来,便是陆无咎执意设立女捕司一事,谢得麟大为反对,他觉得女人嘛,就该老老实实地在后宅煲汤绣花,舞刀动棍的活,还能强过老爷们儿吗?可也不知三司怎么想的,最后竟然通过了姓陆的谏议,谢得麟心头便一直憋着一口气不服。

送傩皱眉的样子落在他眼里,谢主事不由低头扫量她小小的个头几眼,扯唇嗤笑:

“这小娘子今年有十七?你们掌司不给你吃饱饭是怎么着,还佩剑,提得起来吗?”

送傩冷眼绷起面颊,抬手搭上剑柄,一旁的宣焘先踏前一步,脸色不豫:“废什么话呢?”

同时陆无咎也侧身挡住送傩,不温不火地看向谢得麟:“谢主事是协查来了,还是找茬来了?”

谢得麟不惧陆无咎,倒是有些意外这个宣四会开口帮腔。

他虽不怕这只落架凤凰,但能不招惹也不必给自己找麻烦,讪讪地笑了一声,“自然是查案。”

他让过宣焘,目光若有深意地乜视陆无咎,“这桩命案,本官已闻详情,不就是密室杀人么?密室的钥匙一直在道长身上,道长不曾出过丹房,而那把杀人的匕首又不是宣公子自己带进去的,辟谷室的门窗也不足以通过一把匕首——”

他含笑看向陆无咎,“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么简单的事,陆掌司你想不到,还是不愿意想到呢?”

这话一出,周遭的镇安司捕快都愣了愣。

他们想破头皮都想不明白的事,怎么到了谢主事这,就“十分简单”了?

送傩越发不喜此人装腔作势的样子,按捺着看大人一眼,盼他开口。

陆无咎呢,犹然是淡淡的神色,哦了一声,“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谢得麟双眼如电钉在他身上,“既然匕首不会凭空出现,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是在密室打开以后,第一个冲进去的人,出手隐蔽地杀害了宣公子,试图混淆视听!

全场闻言哗然。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众人开始回忆,昨夜是谁第一个进入的辟谷室……

送傩心里咯噔一下。

“胡说八道!”朱千户回忆起昨晚的情形,第一个破口大骂,“谢大人与我们掌司同朝为官,构陷同僚,就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吗!”

镇安司诸人连声附和,谢得麟在异议声中不紧不慢地捋了把络腮胡,“哼,构陷?我说这是实情,不然你能找出第二种可能性?”

“兴许、兴许凶手是宣公子的熟识,宣公子自己给凶手开的门呢?”

周青衿绝对信任掌司大人,急中生智想到这种可能性,眼神骤亮:

“对,兴许就是如此!然后凶手行凶过后,又悄然离开,辟谷室关门即锁,造成了我们看到的这种假象。”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又将目光投向宣四爷。

宣焘受到这些缺心眼的注视,气笑了,一指周青衿:

“你——姓周是吧?我和宣煦又没有过节,闲的没事杀他干什么?你最好给我说明白喽,不然别人是构陷同僚,你可就是存心侮蔑御封特使,一颗脑袋不够顶的。”

周青衿不是被吓大的,一脸大义凛然地问掌司:“大人您说句话呀,是不是属下推测的这样?”

*

从方才谢得麟喋喋不休时起,陆无咎便没开过口。

此时,听了周青衿的话,他简洁道:“不是。”

周青衿满怀期望的脸色一僵。

陆无咎道:“宣公子胸口中刀,若是他自己放凶手进门,便是凶手正面朝他下手。昨夜经检查,他口鼻中并无迷香痕迹,那么当他受伤后会本能地挣扎,然而,他身上的道袍并无挣扎的褶皱痕迹。这不合理。”

周青衿的脸垮下去,谢得麟观顾左右,“瞧瞧,连陆掌司自己都认了……”

“动机?”陆无咎倏尔截断他的话。

谢得麟怔愣一下,“什么?”

陆无咎淡然注视他,“说我杀人,我与宣公子此前素未谋面,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谢得麟嗤声,“装什么糊涂,这个理由可太明显了,陆掌司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谁人不知,宣公子在几年以前,曾就平南将军攻打南诏屠城一事,一改沉默,极力向御史台进言此举大戕人命,过于残暴,要求调回平南将军问责。

“而陆掌司你又是言家军出身,你进京兆府的晋身阶,不还是平南将军之父英国公举荐的吗?这样一来,你对宣公子怀恨在心,岂非合情合理?”

放屁。送傩凝眉向前一步。

陆无咎被气劲所感,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温煦了些,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不妨。

他转而问道:“照谢大人的意思,已经过去几年的事,为何我从前不动手,要等到今日?我又为何偏要故弄玄虚,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谁又会顶风作案?”谢得麟分毫不让,斜睨四周大着嗓门胡嚷,“说不定你便是反其道而行,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还有,我听说之前天机阁的墙上有什么字,也是你声东击西的把戏吧?”

“你错了!”送傩终于忍不住,清冷的眉眼充满敌意,站出来道,“天机阁两次字迹出现时,陆大人都与我在一起。我能作证,此事非大人所为!”

“哦?”谢得麟昂首反问,“那个时候,你确定陆无咎在你目之所及内,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吗?”

送傩蹙眉,正欲顺着他的话点头,陡然想起,第一天晚上那个“工”字出现时,陆大人守在阁门外,她留在隔壁的厦屋,并没有亲眼看见。

而第二次的“口”字出现时——

陆大人恰好说要给她倒水,走了出去,由于书架隔挡,她也没有瞧见陆大人的身影。

时机怎会如此凑巧……

她一心维护陆大人不假,可生平不会说谎,一个犹疑的功夫,被谢得麟逮住,得意笑道:“如何,哑口无言了吧?”

送傩转眸望向陆大人,她七情不上脸,面色如常,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些着急。

陆无咎颔而不语。

送傩见状,咬腮肃声道:“我飞鸽传书请梅大人,他断案如神,只要他来,一定可还陆大人清白!”

她自己没法帮上陆大人的忙,见他被步步紧逼,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不利于陆大人的结果,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这也是她想到的唯一能求的人。

她想到便做,言罢即动身,却被回过神的陆无咎拉住。

陆无咎一脸难以言表的诧异,他此日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又蕴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宠溺,声线低柔:“你要找谁?”

“梅阁老。”送傩十分挚诚,一字一顿道出这个名号。

梅鹤庭而今带着大长公主远游江南,大抵也只有这个姑娘,有魄力说一句不远万里延请阁老的话。陆无咎看着她眼神里的坚定与笃信,那份信任,是给予梅阁老的,她从心底里认定,这天下没有梅阁老破不了的案子。

望着她分外认真的神情,陆无咎蓦然心疼。

不用她说,他便能猜到这姑娘的想法——她对人情世故淡漠,却如此信任一人,只因那梅鹤庭是大长公主的夫婿。

她出身于大长公主府,在她心里,认定了公主殿下得到的一定得是最好的。公主殿下的驸马,自然也得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方能配得上公主。

这个一根筋的小忠仆,无论身份如何变化,永远忠心又笨拙地心向她的主君。

世间所有美好的祝愿,她都想奉诸公主面前,却很少替自己着想,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

可她岂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陆无咎想,这个叫送傩的姑娘,这个不争不抢习惯沉默的姑娘,凭什么就不配得到世上一切美好之物。

她自己不在意,他在意。

她自己不争取,他来替她着想。

在此之前,他还得有本事,努力配得上她才行。

陆无咎蕴藉地垂下眼眸,“你信我吗?”

“信。”送傩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信大人。”

一旁的宣焘看着女子眼里闪动的光芒,目光一黯。

陆无咎笑了,“那就不用麻烦梅阁老了。我方才是在思索,谢大人构陷同僚,更有甚者,敢信口攀扯国公,按律该当何罪判处?”

他转头,目光炯熠地凝视谢得麟,“天机阁留字,宣公子遇剌,两案并一案,我破了。”

送傩立即眼神雪亮地望住大人。

在场的镇安司番役闻言齐齐吐出一口气,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呵,”谢得麟不屑地撇动嘴角,同是刑司衙门口下做事的,他的脑子也不是草包,自认自己的推理天衣无缝,“本官倒要听你如何证明!”

*

陆无咎开口之前,缓缓环视四周,在这个竹木清凉的院子里,有他镇安司的手下,有刑部的衙役,有宗人府的司正,有观里的长老道童。

连青冥道不知何时也来了,风姿超迈地立在人群外围,视线相对,慈眉善目地与他颔首致意。

陆无咎点头还了一礼,漫不经心地捻了下手腕:“先说天机阁墙上的字,疑点有二。

“第一,留字人书写笔画,将横折拆成一横一竖,不符合一般人书写习惯;第二,能在墙上以指功刻字者,武功高强,但在四周严密把守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再离开,还是过于离奇了。”

谢得麟忍不住打岔,“所以陆大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陆无咎不睬他,继续道:“我之前怀疑来者是从楼顶潜入,又或者是从门扇外透过木板上镂空的菱形纹,射入指风刻字,后来都证实不可行。那么,是否可以反向考虑,那字,在镇安司接到报案之前,原本就已留在墙上了。”

院中传出小声议论的动静,周青衿挠挠头,“那个大人,卑职没太懂,什么叫做字已经在了?”

青冥道长在后头略一思索,接口道:“陆掌司的意思是不是,那人先在天机阁刻下字,然后用某种方法掩盖住了。”

陆无咎点头,“是熟石粉,一种很轻软的粉末,其质软于夯墙的石灰,颜色却可以假乱真。”

他伸出手指临空比划,“凶手先前趁守夜道士不查,入阁,在墙上写字,再以熟石粉和水搅成墙泥,涂平抹均。如此一来,即便在几丈远的门外,凶手只要隐匿住身形,便可以用指风透过门上的菱形镂空,打掉对面墙上轻软的粉末,露出笔画。”

周青衿听了抚掌称奇,谢得麟道,“这都是你的臆测……”

“自然有证据。”陆无咎对朱千户吩咐,“寻字的最后一笔,凶手还没机会写下,你带人去检查墙面,是否有不同于墙灰的粉末存在。谢大人若不放心,可派刑部之人同去。”

谢得麟当然不放心他,当即使眼色给手下,与朱千户一同往天机阁去了。

而后谢得麟接着问,“照你所说,在天机阁留字的人,便是杀害宣公子的人,那么此人为何要多此一举,搞这劳什子字,给衙门提醒?”

陆无咎默了一下,“众所周知,刑部掌管官吏之案,大理寺负责民事之案,有关后宅女眷或离奇邪祟的案子,则归我镇安司管。

“留字,是为了引镇安司入南华观,确切来说,是为引我。”

“引我,是为栽赃我杀人。”

他也是天将明时才想通,这个案子,由始至终就是冲他来的。

他抬眼淡嘲:“方才谢大人的推想,恰是凶手想达成的目的,这算不算作心有灵犀?”

“扯淡!”谢得麟恼火地揪了把胡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证据呢?”

陆无咎霎睫,“别急。”

从最卑湿的泥污里摔打出来的人,浑身没有一丝桀骜气,徐静如林,连声音都是平直温淡的,无一丝迫力。

然而当他一旦认真开口,没有人能够不屏息以待。

送傩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陆大人。

她清楚地感觉到,大人这一刻并未动用他改变气场的功夫,可那股深藏不露的隐势,就像兵书上的一句话: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大人并非没有脾气。

他随常的外表下,应当聚积着随时可以一飞冲天的猛势。

送傩仰望大人,听他用自己所不具备的口才条分缕析,款款而谈,无由来产生些无关的好奇——

不知陆大人面皮下的真实容貌,会是什么样子的。

“送傩,你还记不记得昨夜我说,那把匕首有些古怪?”

送傩听见大人叫她,回神点头。

陆无咎命手下将刺伤宣煦的青铜匕首取来,在手里掂了两掂,好笑地睨向谢得麟,“谁说杀人一定要入室?谁说这匕首,不可能是从通风窗射入的?”

咦?送傩睁大眼睛,明明是大人昨个自己说的,这把匕首穿不过通风窗。她也试验过几次,的确没可能。

但她自然不会拆台,竖耳仔细听大人接下来的话。

陆无咎将匕首交给周青衿,冲辟谷室的通风口一扬下巴,“试试去。”

周青衿领命而去,拿着匕首到窗户前试了试,换了几个角度,仍旧和昨天一样推不过去。

不过……他不知道是否自己出现了错觉,这把青铜匕首握在掌心,好像比昨日小巧些了似的。

他挠挠头回头等大人的示意,陆无咎言简意赅,“点个烛台来,烤。”

周青衿不明所以,还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做事,将青铜刀柄放在烛焰上烤了半晌,直至表面熏得发黑,陆无咎道,“再试一试。”

此时这匕首通体发烫,周青衿只好捻着一点刀尖,纳闷地再次往通风窗里递送。

其他人同样不明所以,这匕首又不是纸做的,一烧就没,都好奇地看向窗户。

接下来,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把匕首居然轻易地通过了通风窗,掉入辟谷室中!

周青衿手里一空,下意识“哎哟”一声,等反应过来回头叫道:“大人您真神了!”

“这不可能!”谢得麟瞠目道,“一定是你掉了包!同一把匕首,怎么可能忽大忽小,陆无咎,你拿在场之人都当三岁孩童耍吗?”

“旁人不是,不过似谢大人这般一旦不合己意便大喊大叫,倒有些像了。”陆无咎淡笑。

“你!”谢得麟平生最不肯受辱,当即豹目圆睁,上前便出一掌。

他虽任于文职,一看身板就知有功夫打底。只是那厚如砧板的掌缘还未近陆无咎的身,陆无咎轻飘飘点足向后一荡,又轻飘飘抬手磕在谢得麟的腕骨上。

谢得麟但觉手臂如同裂开,疼得身形一晃,险些痛叫出声。

“谢大人兴致不错啊,早来这个,也不用我费半天唾沫了。想比划比划?感受一下竖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威风?”

他的语气依旧谦冲平淡,大有成人之美的架势。

谢得麟从没见陆无咎在人前动过手,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敢怒不敢言。

许久不语的宣焘皱眉问,“怎么做到的?”

他也想不通,一把金属做的匕首,又无机括,怎么会有收缩之功?

陆无咎回答之前转头去找送傩的目光,那话便像是和她聊天,“世上之物,大多遇热而膨遇冷而缩,此为自然之理。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水冻成冰,冰块便会变得大些。无独有偶,在金属中,也有这种反特性之物,一样是青铜,再有一样,类似于锡,多产于南诏,南诏人将之称为灰锡。”

他曾在南诏的私矿场摸过当地情况,所以对此略有了解。

送傩想了想,豁然开朗:“明白了,遇冷反胀,这匕首的柄端便是用青铜加灰锡制成的。”

说到这儿,她似乎又有不解之处,低眉思忖了片刻,在陆无咎鼓励的眼神中,她试探着道:

“这把匕首在正常情况下,原是可以通过通风口的,凶手,应是在匕首手柄的两侧与锷下冻了冰,而后自外射入辟谷室,将当时正盘坐在蒲团上的宣煦刺倒。等冰渐渐化去,消失无形,那匕首遇冷变宽,待我们赶到时,便无法通过窗口了。”

于是乎,形成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密闭杀人案。”

陆无咎赞许地点点头,“说得不错。而且用冰还有第二个用处,便是改变死亡时间。”

他还有闲心逗谢得麟一句,“谢大人,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意思了?”

谢得麟端着疼僵的爪子冷哼一声。

陆无咎背手道:“别说我全凭臆测没有证据。证据便在宣煦身上。凶手很聪明,懂得一箭双雕,那冰除了改变匕首的宽度,第二个作用,便是在融化的过程中与血混合,使血迹不凝固,造成宣煦才受伤不久的假象。

他的声音低沉一分,“也可以进一步坐实对我的栽赃,是我破门而入之后,才刺杀的宣煦,所以血迹尚新。”

送傩跟上了他的思路,板着眉心道:“但是凶手百密一疏——温度。刚死亡之人,体温尚未褪尽,胸口不可能那样冰冷,而且,凉从四肢先凉,胸口的温度反而比四肢低,实为一大破绽。”

奇怪这样大的破绽,她昨日竟没留意,还要经过大人的提醒才明白过来。

“那么那枚落在窗下的指环,也是凶手所为?”她问。

陆无咎说对,“凶手想布置成我破门以后杀人的假象,自然不能让宣煦大剌剌仰躺着,暴露出伤口,那样一来,第一个发现的人从窗口往里看一眼,便会知道宣煦已经遇刺。”

“是磁石。”宣焘想通关窍,兀然开口,“行凶之人以丝线从窗□□入磁石,打在宣煦的玄铁指环上,然后奋力一拉,目的是将他右臂拉过去掩住胸口的匕首的血迹。

“只是大力之下,那枚戒指也随磁石脱落掉在地上,行凶者无法入室处理,也只得收之任之,收回丝线,逃离现场。”

凶手的故布疑阵,不可谓不是环环相扣。

然而……宣焘神色莫名地转动视线,看向由始至终稳坐钓鱼台一般的陆无咎。

魔高一尺,敌不过道高一丈。

仅仅用了一个晚上,这人便参透了其中玄机,有理有据,严丝合缝。

宣焘又将视线游弋到送傩的脸上,怕她发现了不高兴,垂睫掩饰着自己的落寞。他偷觑送傩看向陆无咎的敬仰眼神,咬住后牙。

他从没见她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也许傻丫头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的目光有多么动人。

之前他只以为,这两个人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还以为,只要自己改正,总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宣焘嘲弄地扯动嘴角,全天下最傻的傻瓜,便是他。

之前他常心有不甘,总觉得当初离那把龙椅只有一步之遥,他败只败在时运不济。现下想想,他这样个混账蠢货,即使登临大宝,真能治理好大晋江山吗。

输了啊。

此时此地,宣焘终于认清,不管哪一方面,他都输得彻彻底底。

宣焘默然自省之时,在场诸人都被陆无咎抽丝剥茧的一番推演折服。谢得麟的手下讪然向主事轻声请示,“大人,咱们回衙吗?”

“回什么回!”

谢得麟捱过那阵疼,这会儿终于回过魂,怒视陆无咎:“说得这么热闹,逮不着凶手有什么用!”

他话音刚落,陆无咎侧目低喝,“出来!”

*

声音震得竹叶沙沙摇动,众人才松下的心弦一紧,霍见一道白影疾速掠过身畔,停在陆无咎一丈开外。

那是一个手执着无鞘长剑,高鼻深目如胡人的布衣男人。

四围捕快反应迅速,雁刀齐声出鞘,刀锋雪寒。

南诏人。送傩观察着此人面相,在陆大人身后,不动声色拈了拈她的剑柄。

陆无咎神色无悲无喜,向这人脸上多看了几眼,似在找寻熟悉的痕迹,语声漫淡:“好一身龟息功,你便是如此躲过我耳目,在墙上刻字的吧、不对,是剔墙灰。”

“周,小,虎。”

布衣剑客双目赤红,对着陆无咎道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送傩先时不明所以,她向剑客眼中凝视数息,发现其中翻涌着无尽的仇恨与杀意。

她皱眉思索几许,猛地记起,陆大人告诉过她,他曾在南诏潜伏数月,言将军屠城以后,他还向言将军求情放过城中的平民。

“踏着六千南诏人的战功升官发财,很风光吧?”剑客血灌瞳仁,用已经说得流利的汉话质问陆无咎,咬字之重,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折他的脖子。

“你忘了你倒在我家门前,是我把你背进家门,忘了是我阿姆亲自喂水给你喝,捣药给你用!周小虎,你这该死的细作,放晋军入城,坑杀我国士兵,我大兄就在里面!”

剑客挥剑直指他咽喉,声色俱厉,“你可知我阿姆闻讯后,一口鲜血吐出,恸急而亡!她有何辜?!这些年,你的良心不觉得难安吗?”

众人闻言在心里拼凑出前因后果,想不到还有这等前尘往事,目光在剑客与陆掌司之间逡巡,皆震惊失语。

周青衿径先怒道:“两国之战,无关私怨,各为其主!再说我大人安不安,和你杀害无辜之人有关系吗?”

陆无咎眉眼漠然,只问了一句:“准备多久了?”

剑客冷笑,“从打听你身份,到拜师学艺,再到布置今日之局,足足用了我五年时间。

“我不直接杀你,我就是想设一局,让你忠心力保的朝廷,反过来怀疑你逮捕你,等到你锒铛入狱,尝够被背叛的滋味,我才遂意!”

说到这里,他面露功败垂成的痛恨之色,“不得不说,你回到洛阳城后行事低敛,不与人为恶,想找到一个你有理由杀害的人,很难。我花费了足足一年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的宣小道,他是皇家人,还与平南将军有过节,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

周青衿冷哼一声,“屁的天衣无缝,在掌司大人眼里就是漏洞百出。”

一旁的刑部下吏闻言,瞄了眼他们大人的断手腹诽:好一个不与人为恶,敢情这样儿还叫做与人为善吗?

而凶手露面自认罪行,他们好像都没怎样将他放在眼里,毕竟寡不敌众,只待上头一声令下,他们群起而上,说擒就给擒了。

只有送摊知道,天机阁壁上刻字,需要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做到,不敢掉以轻心,不管对方说什么,目光始终锁在他握剑的手上。

然后,她听见陆大人开口道了一句:“想报仇,直接冲我来啊。”

萧条的语气,十分冷漠,又似乎带着几许疲惫。

不止她愣了,剑客也愣了一下,眼里泛出残忍而嗜血的光亮,“单打独斗?”

“大人不可!”镇安司捕快异口同声。

宣焘大皱眉头,还是忍不住不耐烦地提醒一句:“困兽犹危,别逞能。”

陆无咎活动了一下手腕,漆黑的眸底有光,仿若萧山凉焰,对周遭劝阻置若惘闻。“单打独斗。”

就在他将要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一道更快的影子飞旋而出,人在半空,长剑出鞘,一道刺眼的秋泓倒斩而出,“想动大人,先过我!”

“操。”

两把长剑相击的一刻,宣焘清楚地听见他身边这个万事从容之人,脱口骂出一句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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