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家的后苑。
天海茂典走下宅邸的台阶，沿着走廊穿过一片围有灌木丛的小道，在灰色的雪天之下来到了这处后苑。
踏上回廊，沿着廊檐朝外走去，一片山水庭院映入眼帘。这里堆积了众多的山石，四周生长着风格遒劲的矮松。因为这半个月来落雪不断，位于石块夹缝之间的青苔和草蕨也难免被白色所覆盖。
天海茂典凝望天空，看着半空落下的雪消失在池水中，看着一片片雪花孤零零地消散于水面，这一幕不禁勾起了他心中一隅的记忆，种种思绪曳曳而生......
“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天海美和站在他的身后说道。
“从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是因为九琉璃和七明月都喜欢阿乐的事情？”
“是......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在意她们喜欢上阿乐的原因。”
“阿乐很会照顾人。”
“嗯，我还记得九琉璃和我说过，阿乐前段时间忙得晕倒了...还是在帮她们姐妹俩做晚餐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想，九琉璃喜欢上阿乐也是早晚的事情。”
......
天海美和通过背影看明白了他内心的复杂。
天海茂典在意的不是她们是不是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而是他在对自己从小难给与俩姐妹身为父亲照顾的内疚。
他作为父亲很失职。
直到后来明白一切的时候，为时已晚。
“...所以我才会说我没什么资格可以去替她们做选择...作为父亲，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她们尽量不受打扰，让她们过得自由一点......”天海茂典低头注视水面，望着其中的倒影自言自语。
天海美和在后面微笑道：“七明月和九琉璃那俩孩子也一定明白这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
“茂典你没有发现么，她们还会喊你一声父亲或爸爸，而七月却很少对柏莎喊出母亲来。”
“......听起来倒是还挺让人舒坦。”
“她们这是在意茂典你的表现。”天海美和微笑道。
天海茂典望着水中的倒影笑了笑，又抬头望了望天空。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凝视着向上腾出的热雾，天海茂典的心情似乎缓和了不少，“至少，这能证明我和老头子还是有不相同的地方。”
“茂典你觉得阿乐那孩子会选择谁？”
天海茂典沉吟了片刻，“我觉得阿乐会选择七月那孩子。”
“为什么？”天海美和很是惊讶。
天海茂典回答道：“最开始我也认为是琉璃那孩子的可能性最大，不过我想起来七月六岁时做的那件事就不这样认为了......美和你知道么，最近七月开始学习金融方面的知识，经常会用邮件向我请教知识，她学得很快，老头子给她的那笔零花钱都被她盘大了几倍。”
天海美和才刚知道这事，“这会不会夸张了点...？”
天海茂典摇头：“她能接触的信息可比普通人多多了，渠道和方法也不知道多了多少，靠着天海家的名声不奇怪......你说她做这些，是为了谁去准备的？”
“阿...乐？”
“就是阿乐。”
“阿乐又是那种最受不得别人亏欠的人...”天海美和喃喃自语。
“就是这样。”天海茂典心中叹气，“不过我们讨论再多要怎么选择都是那几个孩子的事情，最后还是要看他们之间，自己怎么去选择。”
“也只能这样了...”
“嗡嗡...”
手机传来了震动。
天海茂典拿出了裤兜里的黑色手机。
看到来电署名，他眉头一皱。
“怎么了？”天海美和问。
“是老头子。”
天海茂典回应了一声，而后接听了电话。
“喂。”
......
接通了电话，天海茂典的表情先是从平静变化成皱眉，再由皱眉变成了不悦的质问，期间说了什么“十几年”的词语。
再然后，天海茂典像是接受了一般，陷入了沉默。
“嗯，就这样吧，行，我知道了......”
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揣回裤兜，表情也随之恢复了平静。
天海美和向前一步朝丈夫询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海茂典摇摇头，而后说道：“老头子问我新家还有没有空的房间，没有的话，就在我们家隔壁再租一个。”
“什么意思...？”
“之雪要入学了。”
——————
傍晚。
受邀参加此次生日茶会的宾客已经开始进入天海家的宅邸。
比起生日会，神原乐觉得更像是一个上流阶层交际的友谊会。
“这位是东京都知事，荒川聪长。”
“...你好。”
“这位是市长，小叶百合子。”
“你好。”
“这位是关东华人总商会的马理事长。
“你好。”
“这位是警视厅...啊，你喊姑父就好。”
“...姑父你好。”
......
被天海七明月带着认识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地见个面，神原乐也是尽力在努力记下众人的面孔了。
比如刚才见过的东京都市长，就是个50岁左右的中年女性。
东京都知事则是一身笔挺西装，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的二十多岁年轻人。
比起市长，神原乐认为这个知事背后的能量才是无法估量。
神原乐一一礼见。
当然，除了这些长辈的角色，也有不少来打招呼的年轻公子哥。
大多是什么企业董事长或高层的子女。
神原乐原本以为和他们聊会很心累，扯一大堆商业性的名词，没想到他们只是在聊哪个厂商的钓鱼竿质量好，出新款的时候能不能去要定做。
他们还问神原乐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海钓，不会的话，他们可以带他入门，亲手教导。
听说他们还会专门请一位厨师去在游艇上帮忙处理食材，只要一钓上来，立马就可以吃到新鲜的切片鱼肉。
孜然烤鱼也不在话下。
神原乐和他们聊得挺开心。
中途去上厕所的期间，神原乐还发现九琉璃和七明月的身边都围了几个男性，从那身十几万円的西装来看，准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天海九琉璃尚且会和对面客套地说两句话，七明月则是冷澹得不行，一来二去，就没什么再去找她。
阿铃...
阿铃就惨了，作为主角，被天海叔和老妈拉着不停地去见来参加她生日茶会的各种人。
神原乐都感觉她在外面的天使人设快绷不住了。
不过神原乐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打扮得很顺眼的有钱人小姐也来和他打招呼，每次和她们多说两句话，他都感觉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兄长还挺受欢迎啊。”天海七明月手里捏着零食区的现炸薯片，看到某人端了一盘水果坐到自己身边的沙发空位上。
“别讽刺我了，单纯的客套两句罢了。”神原乐将一盘水果放在腿上，“对了，怎么没有看到之雪？刚才她还问我哪有油炸冰淇淋...我估计是阿铃告诉她的。”
“姑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有宴会她只呆在房间里。”
“你和她聊得很开心？”
“还好吧。”
“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很好看？很可爱？黑长直的美少女。”
“没有，绝对没有。”神原乐立马失口否认。
“你和她怎么聊都无所谓，但你要是——”天海七明月没有把话说话。
神原乐深深地叹了口气：“七明月，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见色忘情的人。我要是那种人，我还用得着拒绝你十几次吗？你放心好了，就算和之雪熟识了，那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天海七明月收回了视线，也不纠结于这个话题，“一路认识下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神原乐吃了颗葡萄，“还行。”
“是不是有点不适应？这可和你七八年的生活截然不同。”
“也不是不适应吧，我就总是觉得涉及了成年人的话题，脖子上就好像栓了根铁链一样沉重。就和爷爷说得什么考验一样。”
神原乐朝富丽堂皇的茶会中心看去，神原铃在面见一位位她所不认识的人。
“我也能感觉到阿铃也应对得有些心累。”
“天海家的世界就是这样，”天海七明月咬下了薯片，“不是认识人，就是新的人来认识你，他们有着明确的目的性——想要投资，想要合作，想要援助。被人恭维的感觉自然很好，可这样的恭维显然缺少了真诚，让人不禁计较起得失，不禁猜测对方拐弯抹角地究竟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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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伯父说他不怎么喜欢天海家。”神原乐看着她那五根白皙纤长的手指。
“爷爷现在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可现在对他而言，失去的东西也很多...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也正是这个原因，爷爷对姑姑特别溺爱。”
“溺爱家人么？”
这话神原乐听得特别有感觉，十多年前没有钱的时候，天天想的就是钱钱钱。有了钱之后，反而没有什么东西想买了。
神原乐凝视着天海七明月坐在自己身边的美丽模样，听着她在耳畔说着话，感受到了她在自己身侧真实的存在感，忽然有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自己想要的不过是能与爱自己的人，自己所爱的人一起走过幸福而又简单的生活。
也正因为这一点，神原乐更加坚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必须得借用一个合作或者共同目标什么的。
让俩姐妹重拾她们之间的感情！
神原乐决定先对七明月下手。
“那个...七明月你对乐队有没有什么想法？”
天海七明月瞥来一个平澹的眼神。
“你看，我之前学会了钢琴，现在都没什么能用的地方，这太浪费了吧。”
天海七明月直接了当地说道：“一个交响乐队，五个器乐组，编制一百多人，你有这么多的朋友么？即便是小规模的交响乐队也有20多人，还是说你想要我加入音乐部？”
“就组个普通乐队也行啦。”
“你会吉他还是会贝斯？”
“都不会。”
“回答得还蛮有自信。”天海七明月平静地揶揄。
“不会可以学。”
“我拒绝。”
“为啥？”
“因为你目的不纯，仅凭这一点就足够我拒绝你千百遍。”
问都不问原因。
小七月这绝对是报复，绝对是。
神原乐屁股朝她那边挪了挪，已经能隐约闻到她身上的青苹果甜香。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不怕被姐姐发现了？”
“我倒是也想找九琉璃说说话，可她现在在应付人呢...那个，七月。”
“...别这么喊我。”天海七明月吃薯片的动作停了一秒。
“那好，七明月...我不提乐队的事了，关于爷爷的那个考验...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天海七明月观察着神原乐的表情细节，眼神里掠过一丝色彩，“你猜到了？”
“没有。就是没有我才来问你。”
“你要清楚，在爷爷眼中，我现在才是你的女友。”
“然后呢？”
“我只是在提醒你...至于考验，以及爷爷所说的什么烂摊子，都只不过是爷爷在吓唬你罢了。”
“吓唬我做什么？”
“爷爷要是随手丢一个任务给你，你都被吓得如临大敌，那你认为爷爷会觉得这个继孙顺眼？你不过是一个高中生罢了，真指望他会丢给你上亿资产的企业管理？”
懂了，爷爷说什么考验，就是在看他的表现。
“那没事了。”神原乐轻松地笑了笑，又随手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吃。
“不过，”天海七明月又突兀地开了口，这让神原乐不得不重新看向她，“你那番为了拒绝订婚站出来的自我发言，说什么你完全有自信接下来，自大到反而让爷爷骑虎难下。”
“......”
天海七明月这话有点讽刺的意味，因为神原乐些话就是为了九琉璃才说出口的。
“管他是什么，我接下来就行了。”
“让你监管一个投资失败的企业，分析其亏损原因，拯救上千人的工作也可以？”
“不行也得行。”
“期间爷爷还不准你借用天海家的力量。”
“不行也得行。”
“真不知道你这份自信从哪里来的。”
神原乐对天海七明月笑了笑，说道：“爷爷不是也说了，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为了你，我愿意去尝试，即便是几乎不可能完成。”
天海七明月听到后，沉吟片刻，闭上眼睛说道：“肉麻，自大。”
神原乐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
天海七明月听到动静后才重新睁开眼，亲眼看着他放下手中的果盘，走到刚刚进入大厅不久的天海宗一郎面前，打了个招呼后，开始与爷爷交流攀谈着什么。
他的主动询问，爷爷稍显诧异很快又恢复了的表情，天海七明月都看在了眼里。
笨蛋，真心是笨蛋。
神原乐坐了回来。
天海七明月快忍不住了:“你是想听我骂你笨蛋么？你不主动去问还好，你主动去问，是还嫌你身上的麻烦不够大？没看到爷爷在和那些人说话么，你现在凑上去。”
神原乐浅浅微笑，“七明月这是又关心我了？”
“谁稀罕你，只是你这家伙一句话，我怕你到时候死得连个尸体都找不到。我没准还要给你擦屁股，因为这家伙老是注意不到一些细节的东西。”
“是是是...七月你别着急啊，我很少见你着急。”
天海七明月看了他很久，唇齿微启，轻喊出了两个字：“蠢货...”
“......没准，我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神原乐继续说道，“爷爷和我说了，不会为难我，现在交给我那些东西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偶尔回趟天海家，跟着他处理事务，了解东西学习来得快...而且这都是我大学毕业以后的事情。”
天海七明月瞅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话可信不可信。
“不过嘛，爷爷确实也对我有了一些要求，说什么我后续得去读东大的医药学，再把金融研学一下，做不到我和你的事儿就成不了，他不会同意。”
“爷爷为什么会这么回答你？”
“这个嘛，我猜测是伯父事后又和爷爷达成了什么条件，两人有了什么约定...所以不会为难我了。”
“......”
“好了好了，别为我生气了。”
天海七明月叹气道：“我可没有生气。”
天海九琉璃突然走了过来。
这让天海七明月直接收了脸色。
天海九琉璃落座，神原乐被两人夹在了中间，她们隔着某人开始了对话。
“姐姐来这里做什么，不应该去应付那些想要追求你的男生？”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七明月你刚才在和哥哥聊些什么？”
“订婚的事情。”
“咳咳......”
七明月这话没把九琉璃呛到，反而把神原乐给呛到了。
姑奶奶你这毒舌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饶人。
天海九琉璃显得特别大气，毫不在意妹妹的挑衅：“爷爷要是知道真相的话，不知道会怎么看七明月你吧。”
“我根本就无所谓爷爷的想法，姐姐要是想让爷爷知道，大可以自己去说。”
“明明今天早上就可以确定订婚这件事了，而事实却没有。难道七明月还不明白哥哥当时站出来说话的意思么？”
神原乐把九琉璃这话听明白了。
九琉璃这是在提醒七明月，某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让她不要做无用功了。
天海七明月双手交叠，腰背挺直：“姐姐肯定是今天输了局面，才会想要在这会儿来挽回面子吧？输了就是输了。”
天海九琉璃从容万分，“也不过是靠着误导爷爷才换取来的局面。”
意思是妹妹你想要赢我还早了一万年。
“真不知道姐姐是哪里来的自信，明明在今天的早餐会上还是一副不甘心的败者模样。”
“拒绝了爷爷订婚的安排，以及在结束休息后第一时间就来找的我。”
“那兄长还真是会挑时间啊，在泡温泉结束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姐姐，不是待在房间里休息么？”天海七明月趁着姐姐没注意，从后面偷偷拧了某人的腰肉。
我...
哄了你七明月我肯定要去哄哄九琉璃啊。
我说要去哄九琉璃，你肯定又不高兴，我不得在房间里休息会儿再去找？
神原乐心想这男人真难做。
就在他打算好好劝劝两人不要吵架的时候，神原铃又坐了过来。
“阿铃你不用去应付了？”
“应付完了，人太多了，我又一个都不认识。”神原铃喜滋滋地拿神原乐手上的水果吃。
神原乐瞅着她乐的样子，笑道：“看起来今天你生日还是挺开心的。”
“生日会当然开心啦！大家都对我说生日快乐...你也说一句怎么样？”
“送礼物的时候不是说了么。”
神原铃拉着他的手臂，不停摇晃，好似撒娇一般地在他身边说道：“我要听，再给我说一声嘛~~”
神原乐眼角的余光发现，俩姐妹都看向了另一边。
好似对阿铃拉住自己手臂撒娇的行为视而不见。
“行行行，”神原乐无可奈何地对她笑嘻嘻的脸说，“生日快乐，阿铃，恭喜你今天年满16岁了。”
“这还差不多...”神原铃又说道，“其实我感觉这次生日会我都没怎么和你说过话，和家里的大家都没怎么说过话，还没有老哥做的油炸冰淇淋吃！一点生日的味道都没有。”
神原乐笑道：“你要求还真高，你看爷爷给你布置的这么大场面？不知道有多少厉害的人给你说生日祝福了吧。”
“我才不稀罕那些呢...”
“这样吧，明天伯父和老妈好像也在家休息，我们自己办一个生日会给你好不好？一家人团聚的生日会才有感觉是不是？我帮你做想吃的菜。”
“这个好！老哥最棒了！”
“好了好了，脸别贴我脖子了。”
就在此时，天海茂典和老妈走了过来。
发现是伯父和老妈，神原乐想赶紧让开位置，没想到伯父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站着就好。
天海茂典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几人说道：
“我过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家里，又要多一个人了。”
神原铃心中突感不安，小心翼翼地问：“多、多一个人？男的女的，谁啊。”
天海茂典特意看了神原乐一眼，眼神意味深长，看不出具体的意思来：
“我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