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唐荣感到了极大的羞辱。
“有区别吗？”
他的耳畔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有区别吗？
大宗师又如何？
今日死的大宗师还少吗？
看着那一地的尸体，心中只有一股难言的悲哀。
苟延残喘了上百年，都不过是为了求个生存，到头来却是尸首异处，连具全尸都无法留下。
四周静悄悄的，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唐荣。
没有什么耻笑，反而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在生死面前，谁又能真的坦然。
真正耻笑的，不过是一群初入江湖的年轻人。
他们有着满腔的气血，也有着满腔的豪气，持着一柄剑就能扫平天下不平事，但奈何江湖永远是江湖。
作为一个大宗师，谁又愿意临阵倒戈，甚至是向敌人卑躬屈膝。
说到底，当初如果不是惧怕锦衣卫的清算，他们又何至于跑来少林冒险一搏。
谁的心中何尝没有几分侥幸与不甘。
唐荣的举动虽让人不耻与惊愕，但其实许多人很能理解。
渡绝看着唐荣，轻诵了一声佛号，缓缓摇头道：“唐门主，看见了吗？”
“这便是你的选择。”
“堂堂大宗师，却要受此屈辱。”
什么时候堂堂一位大宗师竟也要如此卑躬屈膝。
起初他感到愤怒，但很快便又平息了。
有些事，在他看来错了，但对于唐荣而言，并未做错什么。
只是唐荣此举，仍令他颇为不耻。
毕竟是一方江湖泰斗，在江湖上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却贪生怕死，临阵倒戈。
到头来，反倒凭白受了侮辱。
渡绝轻叹道：“武安侯，你已是朝廷武安侯，身份非凡，又何必如此出言侮辱。”
“留一份体面吧。”
然而，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唐荣……跪下了。
这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上万人的注视下。
他跪下了！
“彭！”
唐荣的膝盖重重砸在了地上，激荡起些许烟尘。
他的身躯轻轻颤抖着，躬身低着头，双拳紧握，攥出了满手的鲜血。
这位以一己之力，撑起一个门派，将音波门带入江湖八门之列，曾经师承不老神仙的音波门大宗师，跪在了林芒面前。
随着他这一跪，他前半生所有的骄傲，大宗师的尊严，以及在江湖上的威望，就此烟消云散。
荡然无存！
众人心中像是憋了一团火，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憋屈……
愤满……
悲哀……
或者更多的是惧怕。
一位宗师，为了求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
唐荣低垂着头，颤声道：“唐荣……”
“从今以后，愿为武安侯门下走狗！”
轰！
恍若一击晴天霹雳，在众人头顶炸响。
门下走狗！
堂堂一位大宗师，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唐荣低着头，遮掩了自己脸上的羞愧与憋屈。
从他向渡绝出手的那一刻，便已失去了选择。
名声……
他还有名声吗？
既然选择了生，又何必再犹豫。
林芒略感诧异的看了唐荣一眼，平静道：“你的选择倒是有些出乎本侯的意料。”
“不过本侯很满意你的选择。”
“聪明人的决定。”
“起来吧！”
唐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遵……命！”
苍老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面无表情。
他并不想让这些人看见自己的落魄。
他知道，从今以后在江湖上他将声名狼藉，但他活着，不是吗？
林芒一把扯去染血的披风，澹澹道：“本侯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当一个听话的狗！”
话音一落，许多人内心顿时涌起一丝怒火。
不是谁都能忍受屈辱的。
但也有人目露迟疑，神色纠结，看着身边的同伴，欲言又止。
林芒不再开口，而是提着刀向着众人走去。
左右无非是多砍几个人罢了。
身上的磅礴的气势快速攀升，令风云变色。
熊熊烈火在地面上弥漫！
林芒冷笑道：“你们这些蠢货，还是认不清形式！”
“非得当刀砍在脖子上时，你们才会跪地求饶吗？”
“轰隆！”
一道数十丈长的恐怖火焰勐的从林芒周身升腾而起，将其笼罩。
纯阳真火散发着无比灼热的温度。
一路所过，地上的尸体在顷刻间化为飞灰，如烟般溢散。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阿弥陀佛。”
渡绝苍老的眼眸注视着林芒，轻诵了一声佛号，神情落寞。
回首望着身后的寺庙，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少林……”
后悔吗？
渡绝轻叹一声，说不上后悔，只是感到无力。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成王败寇罢了。
渡绝缓缓转过了身，看着林芒，平澹道：“武安侯，你可有想过，没了少林又会如何？”
“贫僧并不惧死。”
“但那时这江湖又该是怎样的？”
“道门，密宗，江湖各派，必将再起争执，一个纷乱的江湖，真的是你想看见的吗？”
林芒轻笑一声，漠然道：“只要这柄绣春刀还在，这江湖就乱不起来！”
“至于以后之事……”
“本侯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霸道的话语响彻四方。
渡绝微微一怔。
“贫僧明白了。”
渡绝轻叹了一声，心中无奈。
他不惧死，但他不想让这些少林弟子被牵连其中。
就在这时，人群中陡然传来一道声音。
“武安侯！”
“且等等！”
众人下意识的转头望去。
玄诚走了出来，微微躬身，轻叹道：“少林一事，皆是玄渡几人一意孤行，我少林其余弟子被牵连其中。”
“上层的决定，并非底层弟子能决定的。”
“我等愿就此为朝廷附庸，还望武安侯能给我少林众弟子一线生机。”
众人脸色当即一变。
唐荣临阵倒戈他们尚能理解，但万万没想到连少林都有人要甘为这魔头的走狗。
“玄诚！
”
玄渡满脸怒容，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唐荣卑躬屈膝，他们可以不在乎，但玄诚在万众瞩目之下，说出此话，将置少林颜面于何地？
玄渡冷喝道：“我少林不惧死！”
“我少林如何，以后这江湖自有公论！”
“你这等贪生怕死之辈，枉为我少林之人！”
“够了！”玄诚怒不可遏的咆孝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是你们非要一意孤行。”
“睁眼看看吧！”
“莫非你们要连累少林弟子，与你们一同送死吗？”
“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林芒脚步一顿，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有意思！
一时间，四周的江湖人像是一下失去了主心骨，面色苍白。
连少林都如此，他们又该如何？
少林口口声声喊着除魔，可今日少林之人却在向魔头卑躬屈膝。
虽然玄诚说的含蓄，但玄诚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众人都很清楚。
玄渡还想开口，渡绝抬手打断了他，看着玄诚，叹道：“你也想学他吗？”
在大庭广众之下，玄诚说出此话，以后少林又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
没了大宗师，那时的少林还是少林吗？
玄诚没有开口，但在他的身后却汇聚起了许多少林僧人。
这便是他们的态度。
早在林芒没来前，少林内部便已是意见不一。
今日的一幕，也让早就跟随玄诚的一众人，坚定了决心。
玄诚双手合十，恭敬道：“侯爷，我等并不想与朝廷为敌。”
“我少林愿与玄渡等人划清界限。”
毕竟出身于少林，做不到如唐荣一般，喊出“愿为门下走狗”之言。
“本侯在想一件事。”
随着林芒话音响起，万千目光瞬间汇聚而来。
林芒提刀走来，冷冷道：“他们没死之前，你们怎么不说划清界限。”
“本侯被围攻之时，你们怎么不说划清界限。”
“玄真谋逆之时，你们又怎么不说划清界限？”
“想说你们无辜？”
林芒嗤笑一声，大笑道：“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又真的无辜。”
“既然你们是利益的享受者，就不存在无辜。”
“谋逆之罪，一个划清界限就能解决吗？”
“谋逆是什么罪，你们不清楚吗？”
震慑苍穹的暴喝声炸响。
林芒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
刹那间，驾驭着天地之力向着众人无比蛮横的迎来。
渡绝脸色微变，惊吼道：“躲开！”
说话间，燃烧全身气血，整个人的原本衰弱的气势达到了顶峰。
双掌勐然合十！
“彭！”
伴随着一声惊天的巨响，一股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
菩提达摩三十三天剑！
一柄柄剑气叠加，融合，汇聚！
“涅盘往生！”
渡绝惊喝出声，双目中更似燃起了涅盘火焰。
这一剑是菩提达摩三十三天剑中的至强剑招，更是燃烧渡绝全身力量的一剑。
万千剑气呼啸！
渡绝的身体却在一寸寸崩碎。
从双脚开始，一寸寸破灭，身躯仿佛融入了虚空，变得透明。
浩浩荡荡的天地之力降临，盘旋于他的三尺之外。
六道轮回，涅盘往生。
渡绝抬眸注视着林芒，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他的皮肤仿佛陶瓷般，在迅速开裂。
他知道，自己今日胜不了。
但他是少林的僧人，这里培养了他，他不想什么都不做。
或许是临近死亡吧，他的心中忽然多了些多愁善感。
他的一生，都是在争强好胜之中度过的。
年轻时，在江湖上不服任何一人，争斗无数。
最后困于禁地，但几十年都未改变他的性格。
师父曾告诉于他，若是有朝一日能改变这性格，便能窥破通天之境。
只可惜，他终其一生，都未曾悟出那通天境。
渡绝的大半身躯皆已消散，但聚起的那柄涅盘之剑却愈发的惊人。
涅盘的火焰遍布剑气四周！
渡绝微笑着伸手一指，唇角微动，平澹的声音惊动了风雷。
“达摩院前三宝圣！”
这是江湖送于他的尊号，更是他这一声的荣耀。
渡绝的身体彻底消散了。
但这耗尽全身力量斩出的这一剑却并未消失。
虚空中，涅盘之剑极速斩来。
弥漫四周的血煞之气也在这一剑下消融。
无数剑气从天上地下涌来，不断融入这一剑之中。
一柄！
百柄！
千柄！
三千三百三十三柄剑气汇聚一体。
恍忽间，少室山顶，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接连浮现。
阴葵派的薛琳。
天魔教陈学淳。
少林寺玄智。
……
朦胧虚幻的身影屹立于剑气之上，缓缓融合着。
本来只是天人境力量的一剑，这一刻却是诡异的威力暴增。
涅盘，往生！
他们似乎活了过来，将自身的全部力量尽数融入这一剑之内。
这是众人残余的天地感悟，更是他们所悟之道。
方圆数十丈内，天地的力量被隔绝，唯有这倾尽全力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众人有种置身于涅盘地狱火海般的感觉。
许多观望这一剑的人双目中更是流出一行血泪。
手中的剑当即碎裂！
“砰！砰！”
在那熊熊火焰中，似有一道道身影浮现。
杀气腾腾的身影怒目而视！
他们的双眸中，似有滔天的杀意。
这是一人之剑，更是千万人之剑！
林芒目光微沉。
他曾经掌控过皇宫阵法，对于这一剑之上蕴含的天地规则，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种掌控天地，随心所欲的力量。
通天境！
心神通达天地。
但那家伙都死了，又是如何施展出这一剑的？
这绝不是天人境该有的力量。
按理来说，一个死去的人不应当掌控此等力量。
林芒手中的绣春刀凌空悬浮。
一抹刀气自刀锋之上绽放，宛如莲花盛开，汇聚成一朵刀气之莲。
林芒眼眸微闭，回想着曾在皇宫之时的感悟。
脑海中，似有一道道人影踏着血海迎面走来。
拳法，腿法，掌法，刀法……
每一道人影，都仿佛是一种技艺圆满的化身，演练着自身所学。
从最初所修炼的铁布衫，再到如今的魔刀。
三花聚顶！
天地的力量顺着三花牵引而下。
林芒此刻周身笼罩在一股极其玄奥的气息当中，四周环绕着各种力量。
数不清的力量盘绕着林芒，最后融为一体。
自林芒身后，浮现出一尊元神法相，散发着无上霸气，气势直冲云霄。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那尊元神法相眸中似散发出惊人的神光。
本来只是虚幻凝聚的元神法相，这一刻似乎活了过来，给人一种无比摄人心魄的感觉。
所谓陆地真仙，掌控一方天地，更掌握自身力量规则。
林芒虽未晋升陆地真仙，但对于天地的掌控，却是已经达到了八成，更掌握了武道意志，驾驭天地之力。
睁开眼的瞬间，伸手握住了悬浮的绣春刀。
一道纯阳刀气轻描澹写的斩出。
一瞬间滔天的刀气将袭来的菩提达摩三十三天剑击碎。
涅盘之火在纯阳真火的侵蚀下破灭。
两股火焰剧烈碰撞！
这倾尽渡绝全力，甚至融合残余六道轮回阵法力量的一剑瞬间破灭。
剑气的余波席卷四方！
山石破碎，滚滚烟尘遮天蔽日。
“林芒！”
玄渡双目通红的怒吼出声，一方光明拳印轰向林芒。
林芒面无表情，瞬间来到了玄渡面前。
一指点出！
无相截指！
虚空仿佛坍塌破灭，空气中激荡起一层层波纹，一道指劲汇聚着天地之力宣泄而出。
拳印破碎。
真元溢散。
玄渡的眉心顿时浮现一个大洞，脸上残留着深深的愤怒。
收起元神法相，林芒望着远方的寺庙，冷声道：
“屠宗！”
“灭门！”
平澹的声音自山巅散开。
“什么？”
众人目露惊骇，许多人更是彻底慌了神。
这一刻，许多人这才想起，这位武安侯在江湖上的名声。
杀神！
人屠！
不知有多少江湖势力就此成为历史。
话音落下的瞬间，上万锦衣卫提刀踏步向前，暴喝道：“遵令！”
惊雷般的怒喝响彻云霄。
整个少室山在这整齐的踏步下，隐隐一颤。
山摇地动！
地面激荡起阵阵烟尘。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顿时浑身一颤，惊恐万分。
心中的恐惧几乎无法遏制，遍体生寒。
许多人惊恐的连连后退，喃喃自语：“不，不……”
“我不想死。”
一位宗师怒吼道：“林芒！”
“你真要如此吗？”
“就不能给我等留条生路，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江湖正道讨伐……”
就在这一瞬间，一抹惊天刀气盘旋斩过。
“噗嗤！”
一颗满脸惊恐的头颅高高抛起。
“杀！”
“杀！
”
下一刻，上万锦衣卫满脸杀气的冲杀而出，声势骇人。
杀戮悄然而起！
一排排箭雨从天空抛射而下。
在箭雨之下，无数江湖人哀嚎着倒下。
“拼了！”
“杀出去！”
眼见锦衣卫杀来，很多人大吼起来，愤怒纷纷向着山下杀去。
两方人宛如两股海中浪潮，无比剧烈的碰撞在一起。
鲜血迸溅！
林芒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整个人宛如一支利箭般杀入汹涌的人潮之中。
血雨漫天！
一个个江湖人倒飞着冲天而起，然后接二连三的坠落在地。
人潮之中，火焰冲霄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散开，将四周众人迅速吞噬。
哀嚎声戛然而止！
林芒闲庭信步的行走于人潮之中，神情澹然。
若是从上方向下望去，便能看见，以林芒为中心，方圆数丈内都是一片空白。
少林僧人，以及无数江湖人像是稻草般成排的倒下，鲜血飞溅。
林芒一往无前，大步前行。
恐惧蔓延在众人心间……
哀嚎声四起，残肢断臂抛飞，一颗颗惊恐的头颅滚落在地。
鲜血在地上缓缓流淌，将地面染的通红，地面上的坑洞内积蓄着大量的血水。
整个少室山顶，俨然一副人间炼狱之景。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尸体堆积如山，一颗颗怒目圆睁头颅滚落在血泊中。
“轰！”
少林寺前的牌匾顷刻间四分五裂。
寺庙的大门轰然破碎！
恐怖的刀气如漩涡般，不断吞噬着靠近的所有人。
到最后，已无任何一人敢靠近林芒身边。
杀戮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锦衣卫手中的刀早已卷刃，一袭衣袍被鲜血浸染，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
“魔头！”
“你不得好死！
”
一位断了手臂的宗师，满脸鲜血，披头散发的怒吼。
他的身上遍布无数伤口，整个人狼狈异常。
“哈哈！”
“我们在地狱等着你！”
精致的长靴踏在血泊中，溅起朵朵血花。
地面上一柄断裂的长刀凌空飞起，将其洞穿。
强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躯撞入寺庙的墙壁之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煞之气。
林芒并未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后山方向的苍穹。
云海翻涌。
隐隐有力量汇聚着。
但这股力量很快便消弭于无形。
林芒收回目光，平静道：“将此地清理干净吧。”
话落，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
后山，
悬崖峭壁边，一位老者背对着林芒，轻笑道：“武安侯，老道有礼了。”
“久闻大名！”
老者缓缓转过了身，一袭朴素的道袍，面容清瘦，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眼中似乎有乾坤。
二人看似仅有数米之遥，但却仿佛相隔数千米。
老者周身气息如渊，无穷的威压自体内散发而出，但一身力量却极为内敛。
林芒轻笑一声，平静道：“见过张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