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李安还是决定去见见厉念雪。
自从当年南腐岛一战之后，他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谭清雪，虽然后来从可靠渠道听说，谭清雪记忆全失，但究竟如何，他没有验证。
当年他之所以要杀谭清雪，是因为谭清雪猜到了他的部分秘密，甚至在成仙之时，对他动过贪念。
虽然因为念及旧情，她在南腐岛时放过了李安，但李安还是有了杀心。
毕竟，他最根本的秘密，是不容任何人觊觎的！
知道如今，李安对她的态度仍旧是一致的，如果她对李安还是有威胁……那还是了结了她比较好。
免得后患无穷。
“拜见太上！”
大殿中，厉念雪见到李安走出，激动无比，急忙行礼。
李安上一次见到她时，还是在千年之前，那是她乃是五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天赋不凡，众星捧月，还具少女之态，如今千年过去，她已经颇具成熟韵味，但仍旧是少女姿容，修为却颇高，竟达到了渡劫期，甚至快要成仙了。
李安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经明白，她并没有斩却体内的诸多仙道物质，而是一路这么修所谓的“伪仙路”过来的。
并非不想，当年厉云霄死后，天宸子对她溺爱太过，什么天地奇珍都给她用了，却不料反而害了她，让她在伪仙路上积重难返，也因此失去了逃亡的机会。
天宸子当年在仙山岛上针对李安，还是因为此事而起。
而厉念雪看到李安，姿态恭敬非常，心中更是有一些复杂，略带着敬佩之意。
当年她见到李安的时候，李安还只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长青峰长老而已，被发配在南腐岛，根本无人重视，但如今，李安却从异域归来，还有了太上之尊。
倒也堪称传奇了。
“念雪姑娘，你等我可有要事？”李安发问。
“启禀太上，晚辈是有一事相求……”
厉念雪微微咬牙，道：“我想求前辈去见见我母亲。”
她不待李安追问，就已经解释起来：“当年我母亲在南腐岛上，遭遇不测，导致她失去了诸多记忆……连我，连我她也记不得了，却还记得，记得李叔叔的名字。”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李安心中不禁警惕起来，这谭清雪当真还想死不成？
居然还敢记得他……不行，得去看看，若是情况不对时，也不能怪他狠下杀手了。
“所以，念雪想请太上见我娘亲一面，或许，她能因此想起些什么……”
李安点了点头，“好。”
厉念雪顿时高兴无比。
……
妖祖峰上，风景绝佳，但却十分冷清。
当年道宗鼎盛之时，这里就只有忘姬祖师和谭清雪两人而已，别无他人，如今忘姬祖师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所以，就剩下谭清雪、厉念雪母女相依为命。
到了妖祖峰顶，却没有道宫大殿等，大阵护持处，乃是忘姬祖师当年修行的石洞，而石洞外是一片灵药田，既有各种灵药，也有仙鹤等，还有些锦簇鲜花。
“别怕呀，仙鹤别跑呀……”
却见一处水潭间，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如小孩般追向水中仙鹤，那仙鹤振翅飞去，而那女子扑倒在淤泥之中，爬起来时，已经是满脸的污泥，她愤愤不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李安看着这一幕，不禁为之愕然。
此女赫然便是谭清雪。
当年他听说，谭清雪元神残缺得厉害，只剩下几岁孩子的智商和认知，如今一看，却是……
不差。
他身边，厉念雪更是黯然神伤，叹息道：“我娘千年来，一直是这般，晚辈真是没有办法了……”
“我给她找过很多修补神魂的神药等，可都服而无用，枯缘太上说，她在丧失记忆之前，必然有了莫大心结，所以自行封闭了神智，把最后一点真灵埋葬在了心底，所以药石如水流过，难滋她元神之根，故而无用，除非能解开心结……”
她眼中垂泪，说着已经过去，将谭清雪扶了起来，道：“娘，你别哭了，我给你吃糖好不好？我带你回去换衣服……”
“不，我才不要吃糖呢，我要仙鹤，我要仙鹤！”
谭清雪简直如撒泼的小孩一般。
李安心中微微一叹，走了过去，道：“清雪。”
只是一语。
满地打滚的谭清雪忽然怔住，站起身来，看着李安。
“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这是李叔叔啊，你说过的，李叔叔是个好人，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厉念雪见状，顿时激动无比。
“念雪姑娘，我与令堂叙叙旧。”李安开口。
厉念雪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临走之时，又道：“我……我去藏经阁看书，明天再回来。”
这诸多岁月以来，她早已经知晓，李安与她母亲之间关系并不简单，在下界的时候曾经是夫妻也就罢了，后来记忆全丧，连她父亲厉云霄也记不得，却只记住了李安……她也曾心中为父亲感到悲哀、愤怒，甚至一度对谭清雪产生过恨意，但又能如何？
最终还是妥协。
只要能让母亲回归正常，其他的……也都不必管了。
何况，如今厉云霄已经逝去，谭清雪还有大好年华，另寻道侣也是常事，她不可能要求谭清雪终生守寡，既然如此，纵然谭清雪重新寻觅的道侣是李安，又有何不可？反而或许会更好呢？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走远。
李安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想什么，而是走到谭清雪面前，他的命种之力已经运转起来，元神之力也在暗暗释放，警惕而仔细的侦查着谭清雪的一举一动。
“李安，”
谭清雪充满纯真童趣的美眸之中，闪过一抹茫然，但是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喃喃地道：“我应该认识你的，可，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安叹息了一声，帮她把脸上的泥污擦掉，她容颜和当年别无二致，尤其是她这身衣裙……也熟悉的很。
当年庆阳坊市一别，她决心离开李安回归玄阳宗的时候，就是穿了这身雪白的裙子，和李安道别。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穿着……难道，心结竟真真如此之深么？
“刚才仙鹤欺负我了。”
谭清雪没有再用力去想李安是谁，她像是在告状一般，道：“你帮我去抓住它好不好？”
李安道：“好。”
于是就带着她去抓仙鹤，她虽然修为并未彻底消失，却已经忘却了运用之法，如同凡人一般，李安揽住她，乘风而起，天上仙鹤振翅欲飞，但一眨眼，两人已经处在仙鹤背上。
“飞起来了！！！”
谭清雪如孩子一般大叫，道：“啊啊，往那边飞，往那边飞，那边的山崖上有朵好红好红的话，我要过去摘下来－－”
李安施展御兽之法，仙鹤便带着两人纵横云端，眨眼飞到悬崖旁，谭清雪伸手摘过那朵花来，转手却是插在李安的头上，道：“嘻嘻，戴上大红花，你就是新郎官啦，新郎官！”
李安也不拒绝，只是微笑看着她。
“继续飞啊，我们去抓其他的仙鹤－－”
就这样，李安带着谭清雪，在云端飞行，甚至很快飞出了妖祖峰的范围，天道峰，长青峰，侠剑峰，谭清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李安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仙鹤到一些管理森严的地方之时，有弟子冲将出来阻拦，但看到是李安之后，无不是大惊失色，急忙闪开，根本不敢多嘴。
李安当然也知晓，他这样带着谭清雪疯玩，肯定会有些闲话的，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重要，身为太上，谁敢公开议论他？
再说了，道宗很快都要没了，在乎这些流言风语个屁。
言语就像风，从耳边刮过，让自己少不了一块肉。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谭清雪的元神状态。
很快，谭清雪也飞得累了，便缠着李安说要回家，李安就带着她回妖祖峰去，她去地里拔萝卜，挖土豆，摘玉米，说要给李安做饭吃，李安倒也诧异，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些凡俗世界的作物，但也没有多想，就陪着她做了一顿饭。
她的厨艺早已生疏得很了，所以李安便让她在旁边削土豆什么的，自己主厨，谭清雪居然不吵不闹，乖巧地帮他干活。
很快，一顿香喷喷的凡人晚餐就已经做好，吃饭的时候，她非要缠着李安给她夹菜，李安一一依了她，她吃了好多好多，小肚子都感觉鼓了起来，便道：“李安，陪我去看夕阳。”
两人爬上妖祖峰的最高处，她就靠着李安，看着天边火红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
余晖如火。
“嘻嘻，太阳落在身上，像不像嫁衣？新郎官，新郎官。”
她开心地笑了，笑着笑着，又忽然道：“好奇怪呀，我明明应该认识你的，我应该能想起你的……”
她抬起头，美眸盯着李安，道：“你想不想让我想起你？”
李安的心中莫名轻轻一颤，他一直陪着谭清雪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就是因为，他觉查到谭清雪的状态其实很奇怪。
她的元神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杀了她？
李安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想起了许多许多……
玄阳宗符堂那天真的少女，庆阳坊市只求一个孩子的妻子……李安最终轻轻一叹，道：“我希望你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忘了所有，就像明天会升起来的朝阳一样，重新开始，不要沉溺于今日的夕阳余晖。”
“让它消失吧。”
谭清雪的眼中，一种莫名的哀伤流逝出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偏着头，靠在他肩膀上。
“好，我听你的，明天，明天等太阳升起，我就忘记所有。”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
她不知何时头已经靠在李安腿上，睡了一夜，清晨，她睁开眼睛，起身来。
“你走吧－－”
李安已觉查到她元神之中的微妙变化，她的元神的确在新生，许多东西斩却……李安站起身来，便准备离开。
“你是个坏人。”
她看着李安的背影，像是在消散的回忆之中对着他说最后一句话：“但无论你好你坏，从此之后，我们都再也没有关系了－－”
李安下了妖祖峰。
他如走过一段泥泞的路，轻轻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抬眼，脚步轻松，且坚定。
……
妖族峰上。
朝阳正好，鲜花在今日重开。
她于昨日沉眠时死去，在今晨醒来时重生。
……
李安离开妖族峰后，便径直回到天道峰道观，吩咐李清然为他准备阵法相关的典籍。
符箓已初成，进入九阶门槛，现在，他的抓紧时间习练阵法的相关内容了。
在阵法一道上，道宗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位惊天动地的“势仙”，据说这位阵法大师，极擅借助天地造化之势布阵，成仙之后，所到之处，自带一种“阵势”，杀敌无算，所以被称之为“势仙”。
他埋头修炼。
……
一眨眼，又是五百年过去。
李安归来道宗，已经有千年岁月！
五百年间，他对阵法一道也有了更加深入的领悟，综合了多位前辈高人的手札心得等，并且在天道峰进行了一次实践。
天道峰本就是道宗天地之势最强的地方之一。
“凭借造化之势布阵，重点在于顺势而为，明白造化之势的存在与规律，然后轻轻一引，皆势杀人……”
他用了五十年的时间，他对天道峰的“势”做出了一定的“微调”，让他的道观所处之地，成为了一方天然的禁地！
这种禁势是自然而然的，造化之力横陈错乱，却自成长城，万般难越，李安有信心，就算是渡劫期高手来袭，也不可能攻破之！
如今的李安，在阵法和符箓两道之上，都看堪称真正的大修者，在仙道之下难寻敌手！
只是他的修为，却还需要一段岁月，才能抵达大乘后期。
但他大道之力的浓厚程度，却远超同阶之人远矣。
“如今我若一击，或许能将一位大乘期修者的修为，在短时间内斩为虚无？！”
他暗自估量。
当然，直接让一个大乘的修为消失……那太困难了，而且违背了造化之道，但让其修为在短时间，比如数秒之内消失，大概率能做到！
而到这个层次的修者争斗，生死就是那么一两个瞬间的事情。
完全够了。
甚至，他觉得说不定一定程度上能影响到渡劫期修者的修为。
从这个角度来说，养命铸仙诀简直逆天，想象一下，倘若他活上万年，数十万年乃至百万年后，他的力量该多么恐怖？
随手打出一片岁月时空的差距……
谁人能敌？
当然，这还很遥远。
目前，他的命种已经积攒了两千年的岁月之力了，而这种神通是可以影响到生命的修炼状态的。
他闭关地外，李清然在他吩咐之下，种下了许多的灵药等，都是道宗内的顶级种子，而且不是来自异域的那些“伪仙药”，李安从闭关地走出，一弹指，一股莫名的大道之力垂落，一株三百龄的火精草，忽然间有热焰从中吐出，草叶窜出了几丈高！
倘若让其他人看见，必然会大惊失色，因为火精草想要大道这一步，至少需要五百龄才能做到。
但李安却似凭空给这株草增加了两百年的药龄。
“对灵草，两百年是上限了……”
李安一招手，一只仙鹤顿时落在他面前，李安以大道之力垂落，这只仙鹤浑身都是一颤，李安仔细观察，这只仙鹤的骨龄顿时增加了约摸二十年的岁月痕迹！
对灵草和生灵，竟然有十倍的差距。
“我吸收了两千年岁月之力，对灵草植物的影响限度是两百年，对活物生灵的影响限度则是二十年？”
李安猜测，这似乎是十比一的关系。
但他也明白，出手的对象不同，这种影响的范围也肯定会受到影响，比如李安对一个仙人出手，能影响对方几个月的生命痕迹，估计都很难了……
李安颇为满，然后一弹指，毁掉了这株灵草、仙鹤，他可不想让别人知晓他的能力。
“嗯，宗门密召？”
他身上的玉符亮起，是召集太上商议大事的标志，他身影当即从原地消失了。
不久之后，他已经出现在宗门大殿中。
平静的千年岁月过去，外界终于开始风起云涌起来－－
自从上一次异域显化，诸仙归来，就在世间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强大的仙人们归来，而且，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道统，他们建立起仙城，在仙城之中讲经传道，还有大量的仙道物质供应，这让世间之人都疯狂了。
一时间，无数的天才投靠到这些仙人的门下。
就连梵宗、五行教、日月教等大势力，都为之侧目，这些归来的仙人成为了新崛起的势力，如日中天。
一眨眼，数百年过去，这些仙城更是都有所成了，已经有不少新的仙人从中诞生。
“根据消息，回归诸仙最近联系紧密，似乎要举行一场仪式……”
道宗虽然龟缩不动，但对世间之事一直在关注，而且，肯定也派出了相应的细作进入诸多仙城，所以消息很灵通。
“原本从异域之中归来的仙人，不下两百，经过这几百年的发展，更是隐约突破千数，这是一个分水岭，上千仙人，应该能够影响到很多东西了，如果他们的仪式成功，可能会动摇整个灵界根基，甚至为异域降临创造机会。”
道宗掌教苏夜白禀报着，道：“诸位太上，我道宗，该何去何从？”
太清子和枯缘子等人都在思索。
“这一次，天地能毁么？异域，可彻底降临否？”
一尊尸解仙发问，他沉吟道：“若是如此，我们也该行动了。”
“但倘若这一次，天地仍旧不可破，我们就需要再等等。”
众人似乎都有些拿捏不准。
李安也隐约猜到，道宗那个暗中隐藏的计划，似乎是需要在天地彻底破开之时，才能执行么？
道宗苦心积虑，那么多仙人不知所踪，放弃了在世间的诸多利益，龟缩至今，甚至就连宗门内很多中底层都离心离德，叛出宗门……可见这乃是道宗的一场豪赌。
这个计划的成败……定然也干系甚大。
“可惜，我们如今再也联系不上异域那边了，这个时机，当真难以判断……”
枯缘子长叹了一声。
李安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认为这一次，天地不会破。”
“这应该只是第二次天地大变，应该还有第三次，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灵界陨灭之时。”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李太上此言……可有什么来历？”
“难道是从异域中得知的？”
众人都是关切。
李安却只是摇头，“没有什么根据，我只是觉得，灵界天道，已诞无数岁月，孕育了不知多少文明，正如积蓄之洪水，欲溃之于顷刻，定然不易，异域派回来的这些仙人，最多是打开一个缺口，让天道衰弱而已－－”
他自然不会说出紫仙子当年预言的真相，实际上，他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的，不参与此事。
无论道宗此事成败，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的计划顺利，最终应该都能得到鸿蒙仙光。
但……李安从心里还是希望道宗能成功。
不日之后，诡异降临，天下无光……如果能做点儿什么，让星火多留下来一些，以后说不定他抵抗异域之时，便多一分助力。
在对抗诡异这条路上，所有人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且……
道宗所作所为，他从心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分认同和佩服在的。
所以，略尽一言罢了。
“此言有些道理，但仍旧只是猜测。”
“对，我们此前也想过，但异域行事，谁料得准？万一估量出错，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众人都是摇头。
唯独枯缘子和太清子，却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微微颔首，然后枯缘子便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赌一把。”
“这一次，按兵不动！”
“等，继续等，我愿相信，这世间还有第三场天地大变！”
道宗应对此次大乱的方针，就这样定了下来。
……
而此刻。
灵界。
“天下公举纕仙仪式，一旦成功，我等便能得真仙、玄仙乃至更高境界的大道传承！”
各大回归仙人创建的仙城，正如火如荼！
……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