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日，夜。
朦胧月色，萤火成潮，野草闲花，郁郁葱葱。
吴雨昏平静地从夜色中走出，身后一轮圆月照耀。
她望向天边，看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逐渐化作一个人，片刻出现在十余丈外，伫立半空。
身穿黑袍，手上浮现一件三阶小幡。
黑袍人看看吴雨昏空荡荡的左袖，道：“就是你破坏我的布置？你一个二境炼气士，也敢来管四境……”
话音未落，只听天空唿哨一声脆鸣，空寂夜里传出极远。
黑袍人抬头一看，便见一柄碧玉尺长飞刀斜斩而下，阴气毒气当头罩下。
这件四阶飞刀法器无论是材质还是内里的法术都极好，堪堪只在蕴藏神通的法器之下，以吴雨昏的法力，尚不能发挥一二。
然而就是这一二分，已经让黑袍人骇得手脚冰凉了。
他入道只是凭着一部能练到五境的粗浅水系功法，也没有习得什么法术，只是凭着每日在河中吞吐水气，耗费了数月才迈入了四境。
比最差的四境炼气士稍好的是，他曾经目睹两大炼气士大战，好运捡了一件三阶的聚魂幡，水气阴气相近，他用自身道法洗炼后，也能发挥八分威力。
随后就如大多数炼气士一样，短短时间内杀了百十人，有了百十个一二境伥鬼。
此刻面对这大敌，下意识催起聚魂幡，放出百十个伥鬼，强行驱使着去送死。
此举正合吴雨昏心意，她已根据推演知道师父来了，此时正要试验法术，在魔童子面前好好表演一番。
吴雨昏沉喝一声，五毒玉灵刀上浮现欲蛇虚影，张开大口将伥鬼尽数吞吃，无数阴气反哺在刀上，刀势更加凶悍。
黑袍人大惊，忙不迭将小幡都扔了上去，希冀拖得几息时间，随后头也不回向后奔逃，边逃边喊：
“我与道友无冤无仇，道友为何毁我布置、对我下手？！”
吴雨昏笑道：“你说我坏你的布置……却不知是你的手伸到我的碗里来了！”
她娇叱一声，五毒玉灵刀上怒獾虚影浮现，咆哮一声抱着长刀，化作一道极凶恶黑虹，阴气毒气拖在后面，如流星般飞出，直接将黑袍人整个轰碎。
吴雨昏伸手一招，那黑袍人的魂魄刚刚凝成，就面露惊恐，六道七情鬼咒宿主虚影从他魂体飞出，将他魂魄扯碎吞吃，只留真灵转世去了。
吴雨昏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若是前世，她绝做不出这样的事，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能毫无负担，甚至想笑。
感受着体内六道鬼咒又壮大一丝，吴雨昏催动七情鬼咒将不该有的情绪吞吃，一入修行路，就是情绪也不过是养分罢了。
证不得大道，永远不能自在逍遥。
“照这个进度下去……其他几道鬼咒很快就能追上惊惧鬼咒……”吴雨昏心道。
随后躬身开口：“恭迎师父。”
魔童子落在徒儿面前，道：“你修道的天分确实极高……修行路上有些禁忌，我本拟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现在倒是可以对你说了。”
吴雨昏道：“徒儿洗耳恭听。”
魔童子道：“我看你快要入三境，到那时你可以选择压一压，追求气武双修双双破境，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获得一件七阶法器。”
吴雨昏道：“这是为何？不是说低境界要快速积累道行吗？”
魔童子道：“四境开识海，倘若那时没有镇物镇守识海，识海就要分去五成修来的法力，对道行积累有害无益。”
吴雨昏想到了玄天宝图，不知玄天宝图能不能做镇物？只不过这玄天宝图藏得实在隐蔽，她只能使用，却不知本体在何处。
“那……师父，若要分走法力，我对于魔修岂不是一件好事？能减少入魔危险……就是我的七情鬼咒，也能吞吃无数人的情绪，快速积累法力。”
魔童子摇摇头，负手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禁忌，修炼速度越快的功法，积累法力就要越慢……我看你喜悦鬼咒快要比得上惊惧鬼咒，这道鬼咒种了多少人？”
吴雨昏道：“一百五十人。”
魔童子点点头，“看来你还没被冲昏头脑……这道鬼咒本来就弱，此后弱一些也不算什么，其他几道鬼咒不要再种在凡人身上。”
吴雨昏越听，心中不详预感越重，她没有种更多人，纯粹是因为推演了二十多次，发现一个规律，当种下鬼咒的人突破一个界限，不止她师父必定会失望。
她原本以为这其中蕴藏某种败好感机制，现在看来竟然还会导致七情鬼咒变弱？
吴雨昏连忙道：“师父说的，修炼速度越快的功法，法力积累就要越慢是什么意思？”
魔童子淡淡道：“修行路上，平等无处不在。魔修升境快，战力就普遍低；用血祭提升战力快，劫数和因果牵扯就重。一部功法，修炼速度快，法力积累快，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魔童子看向吴雨昏。
吴雨昏道：“徒儿愚昧，实在不知。”
魔童子道：“意味着根基不稳。这样的人道心修持不够，纵然道行远高于你，你的七情鬼咒也能轻易种在他心里。法力控制力不足，法术威力不高，法器祭炼不深……任何一条都是败亡之根。”
魔童子又看看吴雨昏，道：“七情鬼咒修持起来如何？威力如何？修炼速度如何？法术够不够玄妙？”
吴雨昏点头，“在徒儿见识过的所有功法中，没有能超过这一部功法的。”
魔童子道：“越是好的功法，越是一不注意就要踩坑……这就是为什么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以七情鬼咒举例，若是贪快，把鬼咒种在普通人身上，修出的法力也就稀疏平常。”
“我今天亦要告诉你一条准则，上等魔修，只收割魔修。”
吴雨昏沉声道：“也就是说，徒儿这道喜悦鬼咒，已经变得极弱……难道就没有什么补救之法？”
魔童子道：“十境之前，除非是用天材地宝弥补缺憾。”
“十境之后呢？”
“那就无需弥补了，到那时就会懂弱有弱的用法。”
吴雨昏陷入沉默，良久才道：“可是……我听说有些老祖并不忌讳这些，动辄血祭百万人炼宝。”
魔童子道：“在老祖那个层面，这种也是最弱的。而且，老祖们极少用血祭，他们用的是更高明的手段。”
魔童子脸色肃然的可怕，又道：“我看你并不甘心，索性就直说了吧……我若不是传的喜悦鬼咒，未来你会在无数次斗法修炼中，后悔自己因为这一百五十人，让自己完美无缺的七情鬼咒有了一个大大的破绽。”
吴雨昏听得冷汗涔涔，随即迅速用惊惧鬼咒吞掉情绪，忽然反应过来：“听师父所言，难道我修炼喜悦鬼咒本身就是转机？”
魔童子颔首，“喜悦鬼咒本就是越弱越好……法力越平常，越不会让人看出来。”
吴雨昏喃喃道：“那岂不是说种下鬼咒的人越多越好……”
随即反应过来，“师父你……原来你是在吓我！”
魔童子哈哈一笑，“我若不这样，你怎么能记住这个教训？”
可恶，故意把后果说得那么严重，都害我以为大道无望了！
吴雨昏咬牙，在心里暴打魔童子一顿。
【……你没有完成师父的考验，他对你极为失望，第二天……】
好了，知道你又要咕咕咕了！
不过考验……
吴雨昏先想到今天找到的那颗丹药，旋即又否定，这还算不上考验。
沉思片刻，吴雨昏豁然开朗，伸手一抓，一团黑光出现在手中，“这道惊惧鬼咒是师父赐下给徒儿护身所用，如今徒儿已经有了自保之力，还请师父收回。”
这道来自顾宏的惊惧鬼咒，其中的法力也是稀疏平常，这才是师父留下的考验！
魔童子一直看着吴雨昏，这才满意点点头，将惊惧鬼咒收回，双手一搓将其毁去。
“丹药。”
吴雨昏马上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散发异香的丹药。
魔童子看向一旁，“看够了没有？”
计无忧从一旁走了出来，“老前辈一番真知灼见，在下亦十分佩服。”
魔童子拿过丹药，一捏捏碎，其中一条蚕似的虫子扭来扭去。
计无忧脸色不变。
魔童子将虫子一抛，恶蚊虚影出现将其吞噬，随后才对着计无忧森然一笑：
“这一次，你想用什么来买命？”
计无忧果断捏碎手中符箓，整个人瞬间出现在五十丈外，然后架起飞剑向后遁去。
飞剑上，隐现无数长喙红羽蝴蝶虚影，与飞剑气机相连，化作一道赤虹附在上面。
蝴蝶翅膀一扇，就在一息之间带着计无忧跨越三十丈远。
这是他师父赐下的五阶飞剑，其中蕴藏一道地煞二十四重小神通「火羽剑遁」，一经用出，遁速惊人。
只见天空中一道赤虹划开夜色，向着远方呼啸而去。
计无忧一心遁逃，用法力将飞剑一催再催，一直跑了有二百丈，心头阴霾始终不能消去。
恰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哪里来的雷声？
计无忧无暇细想，吞服了一颗丹药，这火羽剑遁虽然极快，却也极耗法力。
这一路飞遁，出入青冥之间，破开高空罡风，披星戴月，眼看已飞出十数里。
计无忧刚一缓速，便见前方一座小山似的黑云，将月光都掩住，细看去，却全是阴气组成。
计无忧叹了口气，止住飞剑，高喊道：“前辈好本事！”
那黑云前方，正是驾驭一双五毒玉灵刀伫立虚空的魔童子，身旁带着吴雨昏。
魔童子弹出一道黑光，在虚空中盘旋，将天地间阴气都吸引来，片刻形成一大团，灰蒙蒙好似。
魔童子心念一动，将这一大团阴气往后面扔去。
后面的阴气小山变幻翻腾，显露一张喜夔笑脸，张开大嘴舌头伸出一舔，将似的阴气吞入腹中。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恋恋不舍沉入阴气小山中。
做完这些，魔童子才拍拍手，道：“想好了？”
计无忧道：“老前辈如此欺负我一个后辈，不合适吧？”
魔童子道：“我的境界还不如你，咱俩谁是前辈？”
计无忧道：“论境界，我是比不过前辈这具分身。但是论战力，我怎么能挡得住前辈一记剑气雷音？这又怎么算呢？”
剑气雷音？这是什么东西……
吴雨昏暗暗记在心里，准备好好查一下。
魔童子道：“很好算，我能打死你，你就要拿东西来买命。”
计无忧无奈道：“晚辈昨日给出的，已经是我识海镇物以外最好的宝物，足见诚意……倒是前辈今天专门在此钓鱼，不太地道吧？”
吴雨昏想到魔童子今天的话，心中一动，那计无忧识海里有一件七阶法器？或者是对等宝物？
魔童子淡淡道：“愿者上钩。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够诚意，是你对我这徒弟有用。我也不毁你道途，一件六阶法器，从此两清。”
计无忧苦笑道：“六阶法器……就是我师父用，也不寒碜了，前辈这不是毁我道途，是要我的命。”
魔童子又收摄一团阴气，喂给后面七情鬼咒联合体，这次却是怒獾抢下。
开口道：“罢了，我这弟子也是时候接触修行界一些东西了，两张集市门票，我带她去见识一下。”
吴雨昏一愣，什么集市……门票竟然能比得上五阶法器？
计无忧沉吟一下，一拍储物袋，两张金光闪闪的玉牌飞向魔童子。
“这是法山集市的邀请函，由十余个门派举办，不乏隐世……”
计无忧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虚空中出现欲蛇虚影，将这两张无数修行者视若珍宝的玉牌撕扯粉碎，一口吞掉。
“不是这种……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魔童子又扔了一团阴气，这次是欲蛇虚影探出大半个身子，将其一口吞下，刚吃了玉牌还不够，无愧贪欲之名。
计无忧脸色变了数变，“这集市邀请函在下也只有一张……”
魔童子看着他不说话。
计无忧最终叹了口气，“晚辈愿意带着二位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