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当了五年皇帝，之后又离京四年。如今再回京中，早已九年之后。
这九年间，齐砚未曾再踏足过母亲所居住处半步。
如今回京，之后都打算在京中好好生活、安定下来了……如今，齐砚也想起来要去看看母亲了。
这些年，他不是早忘了母亲的存在。相反，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亲。只是，母子之间早已产生的裂痕，是再也缝合不上了。
他们母子两个，关系再回不到从前。
九年来，齐砚虽未曾探望过母亲，但有关母亲的一切动向，他却是了如指掌的。
母亲身边，明着暗着，他一直都派有人看护着。但凡她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有人过来禀与他知晓。
苏韵娇是最了解丈夫的，如今他心中其实再无旁的什么牵挂。他唯一牵挂着的，唯一心中还有个结未解开的，就是他的母亲了。
母子二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僵持着。已经九年过去，人生又能有几个九年呢？
所以，一直都很了解丈夫的苏韵娇，她主动劝了丈夫。
“从前你要么是住在皇宫里，要么是陪着我一起外头游历，没这个方便去探望也就算了。可如今，人都已经回到了京城，若再不过去看看，可就说不过去了。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亲生母亲，是辛苦了十月才生下的你。哪怕你心里始终都不能原谅她，但行动上，多少要给予些关怀。”
又说：“九年过去，如今细算起来，她老人家也有近半百的年纪了。”
连他们夫妇都已经人到了中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了，长公主母亲又怎还会年轻？
齐砚不说话，但其实他心中已经下了决定，是得去看看她了。
从丈夫的神色中，苏韵娇探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也就顺势继续说：“要不……把楠哥儿和暖暖也一并带上？一来呢，好歹她升级做了祖母，得让她见一见自己的一双孙儿孙女。二来，你们母子多年未见，想必乍然相见也很尴尬，有楠哥儿和暖暖在，缓和下气氛，也能缓解些尴尬。”
妻子处处考虑周全，齐砚心中十分感动。他侧过脸来，轻轻抚上妻子的手。
虽未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自始至终，齐砚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但此事，就算是按着苏韵娇说的这样定下来了。
隔了一日，苏韵娇亲自为丈夫准备好了要带去凤阳那儿的东西。
还提前叫了儿女到身边来。
暖暖还是个木头，说了她也未必懂。所以，苏韵娇只单独交代了儿子楠哥儿。
“爹爹要带你们去探望祖母，一会儿到了那儿后，你们可要嘴巴甜一些，记得喊人。”
苏韵娇自然也跟着一块儿去，可有些事，自然得提前交代了。
否则等到了那儿，儿子却不喊人，反倒会令场面更尴尬，也更令长公主母亲伤心。
他们是亲母子，彼此僵持了九年之久，不能再一直僵持下去，总归是要讲和的。既要讲和，自然要从一开始，就令彼此心情愉悦。
楠哥儿对祖母没有什么概念，但他却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所以，一向懂事的他，听了母亲话后，认真着点了点头。
见儿子乖巧，苏韵娇开心，宠溺着摸了摸儿子脑袋。
然后转身，又去抱女儿：“走，暖暖，爹爹娘亲带你去串门儿。”说罢，从乳母手中接过女儿来亲自抱着。
暖暖知道这是要出门了，所以兴奋得很。那双小手，不停挥舞着，恨不能立刻就朝门外奔去。
见母亲只是抱起了自己，却还没朝门外去，她似是等不及了般，整个身子都扑腾起来。嘴中还伴随着一声声尖叫，似是在提醒母亲快走一般。
苏韵娇正在交代下人们一些事情，交代完后，才扭头过来看向女儿，她笑得慈眉善目的。
“这就等不及啦？才回家没两天，就在家待不住啦，要出去玩儿啦？”她逗女儿说话。
暖暖跟能听懂似的，嘴里一直“啊啊呀呀”的。还圆睁着眼睛，跟母亲对视，仿佛是跟母亲在说话一样。
苏韵娇拿脸颊去贴了贴她脸颊，稀罕说：“好，暖暖等不及了，那咱们现在就出发。”一边抱着小人儿往门外去，一边继续同她扯闲说，“先去找爹爹，爹爹在前院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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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凤阳所居院子门前停下，已有奴仆先去扣了门。
开门的人只探出半张脑袋来看外面动静，他还没瞧见齐砚，只望着那陌生的嬷嬷问：“找谁？”
嬷嬷说：“咱们是齐国公府上的三爷和三少夫人，此来，是探望府内夫人的，烦请去通禀一声。”
一听说是齐家，且还是齐家三爷，那守门的老者立刻就开了门。
而这时候，齐砚也整个人出现在了老者跟前。
老者的意思是不去通禀了，直接迎他们进去。但齐砚立在门前，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严肃着认真说：“还是先去通传一声，问问里头夫人的意思。”
那老者见状，这才立刻应是先去通传了。
过了有一会儿功夫，老者才去又复返。
“夫人说，请贵人们都进来。”
如此，齐砚才带着妻子儿女们进了院落。
九年未再来过一回，这里的一应布置摆设，仍还如从前一样，看着……未曾动过。
一路穿堂而过，这里一切都那样的熟悉，似乎有那么一瞬，感觉是回到了从前般。
心里多少有些感慨，但齐砚却仍未发一言。只是继续沉默着往里去，一路往母亲所居之处去。
九年过去，如今的凤阳较之从前，脸上自然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
也不如从前爱打扮了，只朴素的一身妆容，身上所着衣物，也再不如从前那样的奢华矜贵。也就是普通衣料做出来的普通样式，中规中矩的。
甚至，细瞧之下，也能看到她鬓发里藏了好些白发丝。
脸上也不再涂脂抹粉，只简单随意描了个眉，也就是了。
较之从前，她心绪似也平静了很多。
如今再见到儿子儿媳，她脸上、心中，都再没了从前的那些怨愤。
九年时间，也终究是能冲淡些什么、放下些什么了。
从前的凤阳喜好热闹，身边常年都花团锦簇的。而如今，凤阳却喜静，这里静悄悄的，甚至，还能听到夏日蝉鸣。
当齐砚夫妇带着儿女奴仆们突然出现在她老人家屋中时，乍然的热闹和拥挤，一时显得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望见人，凤阳主动迎了过来，目光略略在儿子儿媳脸上划过后，最后落在了楠哥儿和暖姐儿兄妹脸上。
凤阳只字不提从前，也没把过去的情绪带到现在，就好像……这九年，就全然是空白的一般。
她只是恬淡笑道：“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又问，“都叫什么名字？都多大了？”
苏韵娇暗处碰了碰儿子，楠哥儿会意，立刻说：“祖母，我叫齐楠，今年三岁了。这是妹妹，叫暖暖，她才几个月大。”
这一声“祖母”，喊得凤阳险些眼泪夺眶而出。
不过，凤阳忍住了。
她只是重重应了声，然后弯腰去，亲昵着同孙子楠哥儿说话。
“才三岁，竟就这般懂事了，等长大了，定是个出息孩子。”然后问，“可启蒙了？你爹爹给你找了老师教你识字了吗？”
楠哥儿认真答她话道：“才刚回家，爹爹给安排进了家里的书塾，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读书。但这之前，我就已经识字了，是爹爹教我的。”
凤阳笑：“你爹爹……对你定也是抱着期望的。”
苏韵娇适时开口：“娘，暖暖虽还小，不过您看她看您的表情，似是认得您呢。”
闻声，凤阳便朝一旁孙女看去。果然，就见孙女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一转不转的盯着自己看。
长孙乖巧懂事，长孙女可爱漂亮，凤阳今日是真的开心极了。
忍不住的，忙伸过手去，朝着暖暖拍了拍。
“祖母抱抱好不好？”她试探性问。
也怕小女郎不愿意，她强行抱了，会徒惹尴尬。
但可能真是血缘间的感应吧，她只一拍手，小小女郎便主动朝她生扑了来。虽祖孙今日才第一次见，还陌生得很，但她却这样的亲昵自己。
香香软软的一团朝自己扑来，凤阳稀罕的紧紧将其搂在了怀中。
这回，真是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苏韵娇又适时道：“果然是亲祖孙呢，暖暖似是真的认得娘的。不然，她可不会轻易给谁抱。在家的时候，旁人要想抱一抱她，得哄她好久。又给吃的，又给玩儿的，逗得她开心了，她才会勉为其难让人家抱一回。”
苏韵娇这样说，凤阳心中更是感动。
“祖母这里……也有好吃的。”凤阳也想拿吃的玩的来逗孩子开心，忙吩咐了下去，“去拿了新做的点心来，再去吩咐厨房，多备些菜。”然后留他们，“今日既来了，便不急着走，至少吃个饭吧。”
婆母这样的低声下气，苏韵娇听着，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儿。
所以，不待丈夫答话，她自己就拍板做了主。
“只要您不嫌弃我们人多吵闹，我们巴不得赖这儿吃饭呢。您这儿凉快，又清幽，环境这么好，我们喜欢得紧。”
凤阳高兴，立刻就把一会儿饭宴之事交给了如今自己最看重的一个嬷嬷。
“你亲自去盯着，定要叮嘱好好做。另外……”凤阳觉得家里的饭菜不免偏素了些，又张罗着让去外头大酒楼里订几样招牌菜来。
一时间，清寂了许多年的府上，瞬间就热闹得忙开了。
母子二人虽仍还未正经的说上一句话，但如今，气氛融洽，哪怕他们母子还未对上话，但彼此心中也知道，多年离别后再重逢，今日这场相遇，算是成功的。
凤阳热情的招呼着儿子儿媳和孙儿孙女坐，又命人去奉茶来。
然后她对苏韵娇说：“这里真是许久没这样热闹过了，如今你们来，我心中十分开心。”
苏韵娇：“这些年因为一直都有些事，故未能过来探望。但如今，我们也算是真正回京安定下来了，所以日后相聚的日子，会有很多。”
“只怕……到时候您老人家嫌我们吵。”
凤阳连连把头直摇，一连说出了两声“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来。
“你就是把楠哥儿暖姐儿丢我这儿，让我帮忙看着、养着，我也只有开心的，哪里会嫌弃？只是我知道，你身为父母，定万万舍不得的。”
“我也不会那么讨嫌，只要你们……还记得我，往后能多来走动走动，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凤阳说这话的时，就是寻常的平静语气，她也没有故意装可怜，以来博取同情。
可听在苏韵娇和齐砚耳中，不免心中越发自责起来，只觉这些年对母亲的冷落，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如今就算再相逢，可中间失去的九年，也是永远都无法再弥补回来的。
苏韵娇忍着泪意，拼命点头：“这您就放心吧，我们定会常来的。就算偶有什么事耽搁了，不能来，您又想孙儿们，也可直接差了人去府上。楠哥儿和暖姐儿……只要您想，随时都可见到。”
凤阳连连应声。
饭后，留了楠哥儿和暖姐儿在祖母跟前承欢膝下，苏韵娇则拉着丈夫去了外面院子里散步消食。
天虽热，但这里的树荫多，哪怕是正午时分，也不觉得多热。
夫妻二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散着步，偶尔闲聊几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二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就见凤阳和一群丫鬟嬷嬷们一起被楠哥儿暖姐儿逗得乐得前仰后翻。
望着这样温馨的画面，苏韵娇脸上也不自觉浮现起一丝笑意来。
“你瞧，现在这样多好啊。”苏韵娇是真的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相爱之人可以携手终老，亲人又常伴身旁。
如今她又有儿有女。
真的是再没什么比现在更好的了。
齐砚虽仍没说话，但牵着她手的手却更用了点力道。此刻眉梢眼角，也皆是久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