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泫清走后的一段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芷洺只是觉得眼皮子闭上了，但脑子异常清醒，床头柜放着他提前准备好的水。
昨晚嘱咐了好几遍，醒了一定要喝。
顾芷洺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这才放弃挣扎起身把水喝了个干净。
又苦又酸…
“这哪是水…”顾芷洺嘟囔着放回水杯，这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坏了…他走的时候也没锁门…”顾芷洺快速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包裹完整。
“那个…”
“小莲啊，你不用起来，我就是来说声，清儿被老爷子叫走了，老爷子叫你好好休息，多睡会吧昂，饿了就叫保姆把早饭给你送来。”于女士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于女士…于女士？！默泫清的…妈妈！
那刚刚那个…也是？！
顾芷洺滑下躺平，用头蒙住被子“那岂不是…刚刚，都被听去了…”
等等！
顾芷洺不知比刚才精神了多少倍，大脑飞速运转，比带了蓝牙还要通灵，老爷子！黄奶奶！黄奶奶怎么知道的…
“叮铃叮铃叮铃～”
床头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顾芷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秒接通电话。
“喂？”顾芷洺压低声音道。
“喂？芷洺，你起了吗？是这样的，昨天默泫清那边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今天去谈一下《落君衫》的上映事宜，我再跟你确认一下，你就不用到场了。”
“嗯，好…”顾芷洺听着娜塔莉的一长串的话，倒是一下子困意来袭，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顾芷洺是被饿醒的，肠子像群魔乱舞似的在肚子里打仗，号角响了一遍又一遍。
顾芷洺不知昨晚家里人都在，故而欢快的时候叫得尤其放肆，这下子他连走出这间屋子都觉得尴尬。
拜托，千万别碰到任何一个人，就这样顺顺利利的溜到厨房，拿到早餐也好午餐也好，馒头也行…
顾芷洺穿着得体，但这走姿行动却是控制不住的奇怪…
微波炉里的午饭，电饭锅里的早餐粥，蒸箱里的红豆包，小笼包，红枣糕…都是温热的。
顾芷洺拿起一个包子塞到嘴里，盛了碗粥，光盘，放回，又悄咪咪的溜回房间。
完美，无拦截，顺畅无阻。
顾芷洺深呼一口气，这才想起看看手机。
“老默，你回头要好好说说清儿，小莲他毕竟不是女孩子，不能这么造，对身体不好。”于夫人瞥了眼溜去厨房的顾芷洺，起身从沙发上悄悄离开回到房中。
“清儿这孩子从前最有分寸，昨夜估计是太想念小莲了。”默涵海镇静回了句，又低头看着文件。
“我知道想念，那也要有个度啊，你是没看见小莲都起不来床了，刚才幸好是没让老爷子看见，不然你也得挨训。”于夫人见默涵海无动于衷，还是起身准备做些什么。
“关我什么事，你去哪儿？回来。”默涵海总算是放下手里的东西。
“我去打电话叫于泽过来瞧瞧，清儿公司也算是稳定了…”
“叫他做什么，事情刚平定，他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多起来，再说我们在这里，他们也总归是收敛的，你就不要多操心了，要是搞得小莲不舒服了，清儿不过今天就要把我们赶走。”默涵海起身拉住于夫人的手，将人带到椅子上坐好。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度，我们只管做我们该做的，建议越少越中听。”默涵海拍扶着于夫人，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
“那你叫清儿注意点儿。”
“没问题。”
“我去叫保姆炖点燕窝羹，他们俩要是这么熬夜，我真担心出点什么问题。”
“他们没出问题，我的于夫人怕是先要担心死了。”
“都是我儿子，我不担心谁担心啊，指望你这个老家伙嘛～”于夫人轻推开默涵海，又瞥了眼屋外没人，溜到楼下厨房。
默涵海摘掉老花镜，看了眼时间，背着手悠悠走到顾芷洺的房门口。
“小莲？你休息的怎么样啊？”
“谁？”顾芷洺立马弹了起来，穿上鞋赶到门口。
“我，你默伯。”默涵海站在门口，也有些紧张的理了理衣服。“你方便出来吗？我们坐外面聊聊吧。”
“嗯，好。”顾芷洺立马打开门，对上默涵海的视线，两人就变得尤其不自在，特别是默涵海。
总觉得是一张面瘫脸上挤出了个笑容，确实没有默泫清的好看。
“你…你于伯母说要给你们做燕窝…”默涵海坐下后找了个并不自然的话题。
“嗯，好。”顾芷洺点点头，场面又陷入尴尬。
这种尴尬甚至大于他知道默涵海是黄老儿子默泫清他爸后又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小莲你…其实小清他…他偶尔确实是挺混蛋的。”默涵海似乎是有什么话憋着，不知道如何展开。
“默伯，他没有…”顾芷洺下意识维护道，发觉默涵海要说下去，又闭了嘴。
“你不用替他解释，他有时候确实是会把握不好度，做得有些极致，这样，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你就揪着他耳朵过来找我，我保证让你满意。”
默涵海终于不吐不快把于夫人交代的话不怎么委婉的说了出来。
顾芷洺连忙摆手，这倒让默涵海一发不可收拾。
“你不用担心我和你于伯母会插手你们之间，你也知道，我姓默，小清也姓默，我是随母姓，不跟老爷子姓黄，也是为了不困住他的自由，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必须传宗接代的传统，你跟小清两个人好好生活，想领养一个当然也可以…”
“默伯…”顾芷洺确实是有些感动，默涵海的思想觉悟，别说是开明，真是领先他心中好父亲两百年。
若是…
“爸！你跟莲官瞎说什么呢！”默泫清拉起顾芷洺拽到身后，责怪的语气直接对着默涵海。
“默，别这样。”顾芷洺扯着默泫清的手。
“你小子，我还没教训你呢，小莲，老爷子一直想找你说说话，你去吧，默泫清我有话跟他说，你不用管了。”
默涵海一抬头就被亲儿子喂了一大口狗粮，这么想来，夫人说的话还真是有理，该教导教导这小子最近的习性。
见默涵海回了房间，默泫清才转身看向顾芷洺，一脸的神情紧张。
“莲官，没事吧？”
“你…不用再叫我莲官的，默，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顾芷洺拉起默泫清的手，温柔的看向他。
“好。”默泫清点点头。
顾芷洺下楼去了黄老爷子的房间，卧室的门微敞开，黄老坐在轮椅上，阳台开着门，两只小猫都美美趴在阳台上晒着沐光浴。
“黄奶奶。”顾芷洺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小莲啊，你醒了？过来。”黄老抱着个盒子转过身来。
“黄奶奶，你们昨晚何时来的，也不说声，叫我睡了个大觉。”顾芷洺走上前去，欲要蹲跪下，被黄老拦了下来。
“别跪，上椅子上坐着。”黄老将人推到座椅上，把手中盒子交给顾芷洺。
“什么？”顾芷洺双手拿过盒子，打眼一瞧就是个老物件，捧在手里还有些重量，摸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和掉的差不多的烤漆，怕不是黄氏什么传人的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知晓了。”黄奶奶眨巴眨巴眼，似是有些红润。
顾芷洺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敞开盒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的人定是个戏子。
顾芷洺心中一震，扶着盖子的手便失了准头，盖子砰的一声又和了起来。
“尹栀莲，黄氏祖师爷的名字。”黄老看着顾芷洺的反应，心中更有了些定论。
“我…”顾芷洺不知该怎么解释，深吸了口气又重新将盒子掀了起来。
“这个盒子里是祖师爷赠予独一个弟子的头一份行头，也是我们黄氏传承下来唯一的念想，代代传下来的意思是说祖师爷上头还有一位，叫黄桂瑛，但未得亲传，黄氏便只认尹栀莲。”黄老目光紧盯着顾芷洺。
顾芷洺看着这盒子衣衫和金银首饰，经历时间的沉淀和传承，如今也是破坏不堪。
可往事的回忆，怎的还是历历在目。
腊月虽已变成黄氏传人口中的祖辈，但还是那么倔，讲于她的话，她就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去更改理解。
可还好，事到如今，他们不是顾芷洺的幻想，而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留下痕迹的人。
真真的人，离开北平后，活下来传承下去的人。
看着看着，泪水便湿润眼眶，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尹栀莲啊尹栀莲…这照片上的人坐在我面前，初见你时，我真是犹豫上几分，你也当真是无情，撂下几滴泪便算是作罢吗？”黄老拿走盒子中的照片，仔仔细细对照了一番。
这张照片，可真是刻在了黄氏子孙的骨子里。
顾芷洺鼻头一酸，觉得这话像是从师傅嘴里说出来的，他也是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暖阳下，黄老真的像是附上了师傅的影子，这一世，他有了有能耐的儿子和孙子，总算能安享晚年。
“能与祖师爷共用一名，是芷洺莫大的荣幸，若是黄奶奶介意，那尹栀莲我以后还是…”顾芷洺合上盒子，将泪擦拭。
不论是不是尹栀莲，知晓这些，便也知足。
“不。不介意，小莲，你配得上此名，你若是用这个名字程扬戏曲，也算是让他又活了一回，我们黄氏，也就没有失传。”黄老将照片塞到顾芷洺手里。
其实单照片来看，模糊得也只能看得清轮廓，但背面的手写字…
是顾芷洺做得那首曲。
“栀子落君衫，梅意问雪莲，盼君归蹄声…”
最后一句，是魏笙亲手提的…
是那年，他带着他去照相馆拍的这张…
“你说去哪？”
“北京。”
“什么地方？”
“北平同生照相馆。”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任何准备就跟着他来到一个地方，看着他脸上满是欣喜，便知道此一程是他精心策划了许久的事。
“原来你一直想来的的地方就是这儿。”
“不是我，是我们。”
他还是这么静静看着他自己拿笔一横一撇画着尤为熟练却更为好看的妆容，然后穿上那身光亮的服饰。
“今天，就当是他们的最后一天，你也换上吧。”顾芷洺挑了身衣服递给默泫清。
“我就，不穿了吧，单拍你就好。”默泫清说了那句同样的话，魏笙的话…
顾芷洺愣了愣，猛地摇摇头“不行！必须要穿！我说的！”
默泫清似乎是懂了什么，点点头抱着衣服走进换衣间。
默泫清似乎在里面换了许久，顾芷洺在化妆镜前也盯了自己许久，这面镜子，这副场景，真真让他回到了从前。
“莲官，如何？”魏笙推开帘子走了出来，这一袭军装向自己走来，尹栀莲等了百余年。
眼角的泪再也止不住的流，裹着说不完的话和道不尽的爱意落尽尘埃。
“好看，勉强配得上我。”尹栀莲抚去泪水，傲娇的站起身转了圈“对否？”
“自是般配。”魏笙搂过尹栀莲的腰，将人拽到怀里。
“爷说了不算，洗出照片来比比。”尹栀莲轻推开魏笙，站到摄像机前。
还未等魏笙入镜，便按下了快门。
“抱歉抱歉，我再来张。”摄像师重新摆好角度，只见魏笙却来了通电话。
尹栀莲笑容落了下来。
“老板，您刚才出现在同生照相馆这事被人发到网上传开了，一会儿粉丝该堵过去了，您要不还是带洺哥回吧。”
“做好公关，派几个人来挡一下，等我把照片拍完。”魏笙挂断电话，走到尹栀莲面前“来，开拍吧。”
“好，来，两个人看镜头，笑！”
“好，很好，来一点互动，唉对，对视，不要这么拘谨嘛…”
“好好好，一个坐下，一个站着看向他，对，来一二三咔嚓！”
“可以，站在他背后，俯身，对好，很好看。”
“来，两个都坐下，角儿趴在他背上看镜头来，很好！”
“来，你拿着烟斗，够他的下巴，挑起来，对视，好！”
“，还来吗？”
“来。”魏笙坚定道。
“来，到楼梯上坐着，军装的坐在下面一格，对，微仰着，低头，角儿看着他，没错，好，好看。”
“红盖头要不要来一张，来，军装的手伸进去捧着角的后脑，对，靠近，贴近一点，对嘛，熟不熟啊您们，是不是一对啊，好，对。就是这个感觉。”
“好，基本上双人的都来了一遍，还来吗？”摄像师捯了几遍照片，几乎都是那么完美，尤其是这两个天生就是模特像，摆动作也尤为上手，像是练过。
“再来一张吧，麻烦您了。妆手，麻烦补个妆。”尹栀莲抹了抹眼眶的泪，重新补了一个完美的妆容。
“魏笙，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了，你也休想把我推开。”尹栀莲拽着魏笙的领带将人拽了过来，抬脚吻了上去。
“唉，好！太好了。”摄像师赞叹连连，光影，角度，人，情感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可殊知，这是尹栀莲与魏笙的最后一吻，定格在2026年的同生照相馆中。
“其实这几组拍摄的都很不错，你们是想保留哪几张，或者…”
“我只要这一张。”顾芷洺点名只要最后一张，摄像师看向默泫清，点了点头，先将最后一张洗了出来。
“最后一句，还是你来写。”顾芷洺写好了前三句，将笔递给默泫清。
“好。”
眉宇淡心间…
照相馆内，一株栀子花悄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