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叶的葬礼，是在一个雨天。
这世界最悲伤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两人佝偻着身子，哭干了眼泪，一下子，又仿佛苍老了好多岁。
“节哀顺变。”
旁人的安慰，却生生的刺痛着女子的心。
她受不了，从灵堂跑了出来。
男人追了过去。
“你干什么？现在大家都在，你忽然跑出去，太失礼了。”
男人有些不满女子的表现。
女人通红的双眼，抓着男子的衣服说，
“我唯一的女儿都死了，你还要在意什么失礼？你有没有心？那可是我们的宝贝女儿，疼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啊，是我们下半辈子的依靠啊。”
还有没有心？
面对女人的指责，男人眼神空洞了，随即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那要怎么办，死了都死了，难不成悲伤一点，她就能活过来？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了，生活还得过下去啊。”
是啊，生活还得过下去，可是……好不甘心啊，她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为什么死掉的，不是那个恶魔，而是我们的宝贝女儿，为什么？”
看着女人痛苦，男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没有办法，这就是命。”
命？
不！
“我不认命！我不承认，凭什么要了我们女儿的命，反而让那种恶魔安然无恙？我不甘心啊。”
女人扑进男人怀里。
男人痛苦的闭了闭眼。
“听着，老婆子，现在顾叶已经没了，而我们也老了，我们没有精力再去培养一个人了，那个人虽然是恶魔，但是，只要我们拿捏到位，她就可以给我们养老。”
女人摇头，表示不要。
“我才不要让那个恶魔给我养老！她会虐待我们的，说不定她还会杀了我们！”
男人拉着女人，让她保持冷静。
“可是我们没有选择，你明白吗？我们没有选择？是，我们讨厌她，厌恶她，但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们必须要演戏，明白吗？她不是一直希望我们能爱她吗？”
男人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很嫉妒顾叶，那我们就演给她看，让她得到顾叶的一切，这样她就不会丧心病狂到要杀了我们，因为我们还有价值，像她这样缺爱的孩子，最容易被控制了。”
怕女人坏事，他再次叮嘱她，
“记住了吗？这是为了我们以后。就算再厌恶她，你都不能当面表现出来，你必须忍着，谁让老天爷让我们走投无路，我们别无选择。”
两人相互依靠着，自怨自艾了起来。
女人迟疑了，
“可是她好聪明，万一识破了……”
所以，男人再次劝解她，
“所以我们要装像一点，等葬礼过后，我们就去道歉，明白吗？如果还不能打动她，我们就把她真正的身世告诉她，让她知道，她欠了我们的。”
说着，像是自我安慰。
“如果不是我们，她可就是杀人犯的女儿，是我们给了她清白的背景，是我们把她养大，至少这么多年，我们吃穿方面，并没有虐待她，所以她有责任，有义务回报我们。”
女人还想说什么，最终，含着泪点了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尽量不见她，我实在不想看到她，怕见到她就反胃，我害怕她。”
人啊，是心虚的。
自己是怎样的人，就会以己度人，担心别人也这样对待自己，所以他们永远无法信任他人。
“没事，你可以装头疼，装生病，其他的我来好了，记住了，别让她发现，我们别无选择了。”
女人点了点头，嘴里还嘟囔着，
“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年就不该跟那个混蛋换孩子，还不如早点自己生。”
她有些埋怨，后悔当初自己的好心。
但实际上，当孩子作为死婴生出来时，他俩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差点一蹶不振，看见林雨玥安稳的生下了双胞胎，嫉妒不已。
最终，他们在贪婪的支配下，选择了交换孩子。
可林雨玥却是个杀人犯！
可惜他们知道得太晚。
天知道，要养大杀人犯的孩子，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他们天天提心吊胆，还好顾叶性子温和，是个乖孩子。
可惜，这孩子命薄。
“好了，走吧。”
男人安抚完女人，便重新将她拉进了灵堂内，殊不知，不远处，顾雨正在在角落里，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干二净。
顾雨远远的，在后面看着，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是说，身体的死亡并不重要，那为什么还要偷偷出现？”
目赤打着伞，出现在她身后。
依然是个别扭的孩子。
“我来跟她说一声再见。”
那天的梦，仿佛只是一场梦。
醒来，顾雨发现自己脸颊旁早已干涸的痕迹。
分不清，是顾叶的，还是她自己的。
再后来，她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梦里，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她只记得，最后的最后，顾叶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说，
“姐，好好活下去，不要被祂打倒。”
梦醒了，离别，也该到了。
顾雨没办法进屋，因为她一进去，养父母会异常的激动，然后将她赶出去。
谁曾想，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伤心吗？”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是有限度的。
不会无止尽的任由你去伤害。
她觉得顾雨应该不是那种会爱养父母的人，那就谈不上伤心。
但听到这样的对话，连她一个外人都忍不住愤怒。
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全是算计，一点爱也没有。
看来孩子对他们来说，真就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被欺骗的可怜的工具。
更残忍的，是这个工具听见了这一切，知道对方厌恶自己，恶心自己。
现实可真残忍啊。
“你觉得我会伤心吗？”
顾雨很平静。
她对养父母的爱和期盼，死在了多年前，早就不再疼了，甚至愤怒也都没有。
但他们有一点说得对。
恩情，是有的。
她纵容他们继续伤害她，是因为爱过，也是因为无伤大雅。
她可以容许他们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小打小闹。
但顾叶的离去已经让她明白了，这些都不重要。
她不用再花力气，去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甚至，都不用再胡来。
她不想在顾叶葬礼上，看到鸡飞狗跳的一幕，她想让她体体面面的被送走，而不是沦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要我帮忙吗？”
目赤觉得她倒是可以想办法，吸引养父母的注意，然后给顾雨时间去跟顾叶告别。
“不用了，就这样吧。”
至少，她看见了顾叶被妥善的安置。
目赤看着这场大雨，转过来对顾雨说，
“顾雨，我们会消灭祂的，我们能做到，对吧！”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是啊，她们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