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知道的，我和你们说过，我的一个朋友的外婆生病了，很严重，但现在她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治愈。”
爷爷叉了一块苹果递给了宁棠，“这不是好事吗？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我在想……如果生病的是你们，那我该怎么办？”宁棠本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一路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但今天见到梁观云那么高兴，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还有……如果他没有遇到我们，那他该怎么办？”宁棠望着手里面的牙签，没有吃那牙苹果。
“棠棠会像那个同学一样陪着我们，对吧？”爷爷并没有说这些只是杞人忧天的事情，或者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乱想，他顺着宁棠的思维延伸，似乎看到了未来，那个没有发生的未来。
“没有你们，还会有别人，社会，学校，国家，好心人……有很多人会帮助他的。”宁棠点了点头。
“棠棠，你要知道，死亡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无论是意外还是自然，我们都要接受。”爷爷看出来了，宁棠并不是为这个没有发生的未来感到迷茫，她是为人的生死而感到迷茫。
“人的一生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上的，代表着他们不能再陪伴你。而另一次是记忆上的，只要你记得，他们就一直活着。”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舒服。”这些道理宁棠也懂。
“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会让你感到舒服，但在成长过程中，你对这些不舒服的承受力会慢慢的提高，我们把这叫做长大。”
“你还在长大的过程里摸爬滚打，棠棠，而我们都会帮你长大，我们会教你如何接受亲人的离去，但那还很远。”爷爷拍了拍宁棠的脑袋，“你该睡觉了，棠棠。”
爷爷离开的时候，顺手就把宁棠房间的灯关掉了，三位老人都趴在门缝上偷听，见爷爷出来了，才忙的离门远一点，以免一不小心摔进去。
“怎么样了？需要告诉她儿子儿媳妇吗？”奶奶率先开口问道。
“棠棠是个聪明孩子，她会想通的。”爷爷对宁棠充满信心。
黑暗里，宁棠亲手贴上去的星星贴纸正在天花板上闪着荧光，汇成一片星海。
第二天一大早，互助小组就在医院碰了头。
梁观云外婆的气色看着比之前还要好一些，看她脸上洋溢着喜色，外婆应该也知道她的病情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了。
几人围在一张空病床前做题，时不时过来查房的护士也习惯了他们，知道他们是高三生后，有的时候还会给他们分点糖果什么的。
这个社会对学生总是分外的宽容，因为整个社会都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你可以不爱学习，不爱上学，但你的受教育权必须得到保护。
如果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有多少女孩子生来就被放弃受教育的权利。教育从来都不是唯一的选择，但它却能给这些人提供更多的选择。
他们是选择步入职场，在职场里闪闪发光，还是选择回归家庭，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培养下一代，这都是教育的力量。
宁棠的母亲选择接管公司，成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齐明的母亲则选择回归家庭，只会在齐海遇到麻烦的时候伸手帮他，给他提意见。
每一位女性，都是伟大的。
宁棠很感谢自己成长的环境，她是在无性别意识的环境中长大的——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做的，喜欢做的，而不是被一个性别所束缚。
这是宁棠听完卢甜甜讲的故事之后才认识到的一点。
“我去艺考培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很瘦，很漂亮，跳的是古典舞，简直就像是书中所说的仕女那样，笑不露齿，姿态优美，还很温柔，我们都很喜欢她。”
宁棠本以为这是个美好的故事，但事实是，这是个悲剧。
“……但她自杀了，服安眠药自杀的，她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在爸妈规定学习的时间里吞下安眠药。然后……人没有救回来。”卢甜甜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睛都是通红的。
“她留了一封遗书，说很感谢这个世界，但她一点都不快乐。”
“比起古典舞，她更喜欢富有生机的民族舞。但是从小她爸爸妈妈就教育她，身为一个女孩子，你要优雅，你要得体，你要聪明，你要学习上等，你要学会厨艺……她爸爸妈妈对她要求很高，简直相当于完美。”
“可是人无完人，她做不到。是她的父母定义了她，而不是她自己成为了她。
”甚至……他们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得了抑郁症，因为她的生活一切都很正常……她也很爱笑，但心在哭的时候，没有人知道。”
宁棠几人认真的听着，同龄人往往比那些家长更有同感。
“有一个词叫做微笑抑郁症，她去世之后……我才知道。”卢甜甜抱着宁棠，“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让ta快乐。”
“其实悲剧往往有根源，”沈百川冷静的分析。
“大部分女孩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避免风险和失败，我们将女孩儿培养成完美的人，将男孩培养成勇敢的人。女性在社会中被固化为一定要做完美的人。”
“好像确实是，反正我认识的男生都挺自信的，女生嘛，相对于好像就没那么自信，但也不是没有啊！”杜云鹏挠了挠头，“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
一时间，几人陷入了沉默，这个话题，有时候男女生之间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很难共鸣。
站在女生的立场吧，会被说是女权主义，站男生的立场吧，又确实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谈这个话题，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进步。”宁棠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观点，“问题如果放在那里，那永远都是问题，即使再怎么掩盖，也不可能被解决。”
“但相反，如果选择靠近问题，虽然过程会很痛，但最后总能根除。”
“对呀，有问题就要解决。放在那里只会越来越引发对立。说实话，其实我并不觉得女性是一种性别，其实……更像是一种境况，就像梁观云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被别人欺负过吗？那个时候他就处于弱者地位，也就是广义上的女性。”
梁观云扶了扶眼镜，点头表示赞同。
“但宁棠帮了我，我就暂时的从这个范围跳脱出来，然后成为了现在的我。”
“总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甜甜，你相信我，我们这一代人，会改变很多很多。”
卢甜甜可以看到宁棠眼神中的坚定，事情确实如此。
她们在觉醒，她们在改变，她们在用自己的努力赢得更加公平公正的待遇。即使她们这代人做不到，还有下代人，下下代人，女性的光芒不会被磨灭掉。只会越磨越亮。
“甜甜，你告诉我她的名字好不好？我想……在我们的记忆里，也算是一种活着，而且更自由，更快乐。”宁棠揉了揉卢甜甜的脑袋，“我们会记住一个热爱民族舞的她，不是擅长古典舞的她。”
“她是……张颐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