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在宫里这些年，从未踏足过甘泉宫。
甫一步入门槛，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成片翠绿的竹林。
细窄的竹叶上还留着前几日落下的残雪，间或有鸟儿飞掠梢头，或有清风徐来，便抖得一阵扑簌簌的飞花。
甘泉宫内的景致并不繁复，除去皇城中惯有的雕廊画柱，庭院中再无其他的华丽装饰。
唯有远处北侧墙根下的一片篱笆扎就的园子，为这座清冷的院落平添了几分生机。
“姑娘且先在此稍候，奴婢去请娘娘过来。”
上官若朝宫女微微点头示意，那名唤云苓的丫头便转身出去了。
甘泉宫的内殿风格与外头一脉相承，连一样金银玉器也无。
论理说，昭仪位列九嫔之首，又育有皇子成年，屋内这样的陈设，于她而言终究是寒酸了些。
不多时，云苓匆匆回来，对上官若致以抱歉的一笑。
“我们娘娘尚未起身，要委屈姑娘等一等了。”
上官若不免有些惊讶，抬眸瞧了一眼已爬上中天的日头。
疑惑的话还未出口，云苓便已机灵地抢先对她解释。
“这天一冷下来，四殿下的身子便愈发不好了。”
“娘娘与殿下母子连心，也是夜夜不能安寝。”
“这不，昨儿又是快折腾到天明才睡下。”
“所以，只能请姑娘多担待些了。”
见她如此客气，上官若也有些不好意思。
“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人，不必张口闭口姑娘姑娘的叫，唤我上官或若若皆可。”
云苓浅笑欠身，“那可不成，姑娘到底是御赐的女官，与我们这些奴才终归不同。”
她这样坚持，上官若也不好强逼人家改口，便只得转了话头。
“我方才进来时，瞧见北墙根下头有一片园子，可是娘娘在宫中种得什么奇珍异草？”
左右无事，云苓便干脆领着上官若来到院中，跟她介绍地里栽着的作物。
“原来是昭仪娘娘亲自打理的药园。”
上官若恍然大悟。
“怪不得，适才我站在宫墙之外，便闻得一阵药香。”
“为了四殿下，娘娘都要成半个大夫了。”
云苓语气轻快，面上却流露出一点无奈。
“别的娘娘宫里都是些花儿啊粉儿的，就我们娘娘这里，成日跟个药罐子似的，连皇上都不乐意往这甘泉宫里来。”
上官若接话道：“也不能这么说。”
“我就觉得，这药气比那些劳什子香料好闻多了，叫人心静。”
两人边说边往偏殿走去，尚未走到地方，便有另一个宫女迎面过来。
“白芍，你怎么不在里头伺候，可是娘娘醒了？”
那宫女对上官若福了一福，随后对云岑耳语几句，又向上官若告辞离开。
前后，不过数秒而已。
云岑脸上扔挂着淡淡的笑意，眉间却捎带上了一点踌躇。
“实在抱歉，我们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怕是不能见姑娘了。”
“姑娘先请回吧，等娘娘好些，奴婢再去请姑娘过来。”
这场面话，一听便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上官若速来是个识趣的，既然昭仪特地命贴身侍女过来传话，她再赖在此处，也属实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辞别云岑，折回了凤栖宫。
上官若第一次入甘泉宫，便是这样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这倒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毕竟昭仪进宫多年，除了对儿子的事上心，就连那高坐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都仿佛未曾入过她的眼。
而皇帝，对她似乎也从未有过什么特殊的宠爱，自从皇四子成年时给她晋了昭仪的位分，这些年也再无额外的恩典。
上官若从前读书时，原着作者在昭仪与凤弈母子二人身上并未着太多的笔墨，因此她并不知晓这位昭仪娘娘究竟是个什性子。
今次亲眼看到了那些陈设，虽未得见真容，却也能感受到，这样淡雅脱俗的甘泉宫中所住之人，应是位如甘泉般冷冽又清丽的。
像她这般的女子，也不知当初怎么就心盲眼瞎，嫁进了将军府。
“我从前听母后说起过，昭仪母妃本姓卫，是京城里一个名医世家的千金。”
“母妃的祖上曾于凤家有恩，因此渊源，两家祖上便定下了结亲之约。”
“谁知，一连三代人，两家均是只有男丁，这婚约就一路传了下来。”
“到父皇这一代，卫府终于降生了个女孩，自出生起便与父皇定了娃娃亲。”
“但你也知道，父皇那时一心想娶的是母后，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背弃先祖定立的婚约。”
“于是，他便去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以不可抗旨为由娶了母后为正妻。”
“如此以来，就算卫府执意要履行祖辈的约定，也只能委屈女儿嫁入将军府为妾。”
“但卫府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宝贝千金，怎会轻易答应让她去给人做妾？”
“这样一来，两家的婚事便搁置了。”
“可不知为何，期间虽有不少人前往卫府提亲，母妃却一个也没有答应。”
“直至景祀六年，母后和林才人接连生下两子，卫府忽然派人递话进府，称母妃自愿嫁入将军府为侧室。”
“据说，当时母妃的父母十分不愿意，为此还劝了她许久。”
“可她坚称要完成祖上留下的许诺，又称将军夫人宽厚大度，她若嫁进去，必不会遭受苛待。”
上官若听着听着，渐渐觉得不对起来。
这位昭仪娘娘，不会是为了皇后才嫁的皇帝吧？
上官若想到此处，猛地摇一摇头，想把自己脑子里进的水甩出去。
应该……不能吧？
凤堇接下来的话，却更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暧昧。
“母妃初入府时，正赶上父皇领兵出征。”
“可她一点不着急，每日不是闷在屋里里研究草药，便是去母后房中打发辰光，也时常流露出对太子哥哥的喜爱。”
“于是，待父皇从边疆回来，母后便让他多去母妃房中留宿，也好早叫她有自己的孩儿。”
“谁知，母妃好不容易怀胎十月生下一子，却是个先天不足的。”
“四皇兄能长到如今的岁数，也不知花了母妃多少心血。”
凤堇话音落下，上官若心中却有泛起了止不住的涟漪。
昭仪娘娘身体底子不差，且深谙医道，孕时必然事事小心。
那四皇子，又是缘何会先天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