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售会一开始便是主角上台致辞与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们聊天。
黎罗怀抱莘纶的画集站在人群最边缘最尾端，并且视线全被面前的高个女孩们挡住了。
“一个月前我还在家画稿，想到开直播边画边找观众聊天吧，于是，我就来到这开展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签售会了…”
莘纶手握话筒，休闲干净的衣着，不够随意也不太正式，可谁叫他浑身熠熠生辉，套个麻袋也能让此地成为高定秀场。
“你们都在什么时候认识我的，那一刻你们在做什么呢？”莘纶抛出一个互动问题。
“爱死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前排的女孩得到了话筒，当场哭晕。
“我认识你时对着屏幕喊了三千遍老公，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一定让他跟着爹地学画画！”
“第一次来卢浮宫不懂规矩，请莘纶哥哥掏光我的钱包吧，我还有两个肾！”
“你在直播的时候，我正在你家洗澡。”黎罗真想抢过话筒开口震惊全场，但她藏于内心的恶趣味也比不过眼前乌泱泱一片少女们外露的疯狂。
可她根本挤不到前排去，只能看着那些女孩们一个比一个会说，逗得莘纶憋不住笑。
黎罗咬着牙，紧抱着怀里的画集嘟着嘴，焦心地瞪视着台上，宛若一个善妒黑心的女二号。
“那么现在，请小姐姐小哥哥们按照手拿的号数排队等候，每个人都有机会和莘纶握手互动…不要挤不要挤，排好队！”
听到指令，黎罗手里没有门票，只有悄悄排在最后一个，她左顾右盼，此时还算井然有序。
不一会，队伍里传出数个小姐姐大声高喊自己的名字。
“吴桂香！”“兰兰！”“陈小蓉！”“贝贝！”
前排隐约听到回应声。黎罗踮起脚尖往上跳了跳，看到莘纶坐在座位上挨个给粉丝签名，间隔时间还在和快排到的女孩聊几句。
“好的，桂香，爱你哦。”“兰兰，我爱你。”“小蓉，我爱你。”“贝贝，我爱你。”
莘纶一一回应了，毫无感情地快速复述那些名字，补上一句都对不上人脸的“爱你”。
“秀彬，我爱你。”“白宝，爱你。”“佳佳，爱你。”“莲莲，爱你。”…“爱你们爱你们！谢谢！”他的回应愈加气若游丝，精神都被榨干。
爱你个上帝老儿！黎罗翻出一个大白眼。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签售就签售，怎么就自愿成了后宫百人之一，关键莘纶还自然地开口全部纳下。黎罗拳头都捏紧了。
背后传来急促地奔跑声，三五位高大丰满的女孩冲向了签售会的队伍。
“就说让你少吃点，哪有公主见王子前午饭吃到打饱嗝的啊！”“这个队伍都排到这来了啊…”“是按照号数排队的吧，哎真是，我们来这么晚…”
一个女孩拍拍了黎罗的肩膀：“你是多少号啊？”
黎罗看了眼前排大约的人数：“我…三百多。”
“我们都一百多，我们先排前面去啊，请让一让。”说着几个女孩一起推搡开前排的女孩，只往前排钻。
“哎哎，谁在推！”“占我的位置干什么啊！”“喂，小心碰到我相机，很贵的！”“有没有素质！”
因为站在最后一个的黎罗轻松让开位置，可却发现越到前排越混乱，尖叫四起，摔倒的声音瞬间被人群的声音掩盖。
莘纶一愣，站起身来，又被身边那位穿休闲西服的女士按回座位，她推了推眼镜：“你快签，签完就疏散人群，这会的推搡很正常。”
莘纶只好对已经在跟前的女孩们都提一句：“请早些回去练习画画，注意安全。”
可哪知，队伍里的推搡犹如大海浪潮，一波更盖过一波地传播。
“呀我相机！”女孩弯下身去捡被摔开壳子的名贵单反，抬起脸，不知谁的膝盖就正对着她撞了过来。
“我的天…”黎罗赶紧退出队伍躲得远远的，看着排队的隔离线被涌动的人群挤到扩张，猛然翻倒。
“暂停签售！”
莘纶立即起身拿起话筒宣布，他低头对身边的负责人陶女士说：“让摔倒的人来我休息室，那边放有急救箱，不能让这里发生踩踏事故。”
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女孩们都看着莘纶扭头离开了现场。
“暂停三十分钟，那边受伤的小姐姐，跟我来休息室！”负责人招呼道。
黎罗愣愣地站在原地：“啊，莘纶会发现我乱跑了的！”
她赶紧上前跑了两步，却发觉人们的站位已经乱成一锅粥，保安怎么呼喊维持的秩序始终不成型，连去往休息室的路都被堵死了。
完了，有后门吗…黎罗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开始绕着美术馆跑。
她跑向了场馆侧边，一般种满绿植的小花园处会有其他绿色出入口。
“锁了…”黎罗又要绕去别的出口。
这时耳边传来疾速振翅的蜂鸣声，一头栽入黎罗的头发里，一阵挣扎。
黎罗大叫一声，疯狂抖脑袋：“什么东西…什么虫！”仿佛被蟑螂跳上了身，吓得她一个人在紧闭的门前手舞足蹈。
“别怕。”
衣袖轻扫过黎罗的头顶，硕大的蜜蜂被拍飞了出去。
可它又不服气似的飞了回来在女孩身边一阵嗡嗡，也看不出来她实在太怕被蛰出又疼又肿的包，都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了。
一缕冰冷到零下极点的寒风从指间引出，吹得让锲而不舍的蜜蜂打着旋飞走。
“没事了。”这声音是，卡乐莱斯，“蜜蜂只是被花迷得找不到方向了。”
黎罗睁眼，高大的死神使者遮住了她面前的阳光，极寒的影子笼罩着她。她连连退后，背靠紧锁着的大门。
“这里也在你的工作范围？”黎罗看向对方的目光完全就是在看一个跟踪狂。
卡乐莱斯歪了歪头：“我可以和负责这里的同事换岗。”
黎罗哽住，怀疑又好奇地望着他。
“我没事。我今天来找你，只是短暂出趟差，询问你几件事。”卡乐莱斯退后几步，阳光重新照耀在黎罗脸上，顿时压迫感消失。
黎罗打量卡乐莱斯，他今天没有穿死神使者专配的西装制服，穿的是淡色系质地柔软的长t长裤，耳垂和手指上戴着一些利落的银饰装点。
他比以前低调不少，崭新、干净，清爽。
可要是看向他的白发蓝眼——嗯，不是凡人。
“我代表祭都调查总部需要知道关于朽魔六翼，也就是代宁修的具体讯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他，他在你身边有什么目的，你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知道他的巢穴所在何处吗…”
以上的话，卡乐莱斯一句也没问出口。
“我可以请你喝一杯下午茶吗？”卡乐莱斯和以前一样恭敬友好。
黎罗抱紧了怀里的画集，她发觉怪异：出差就不用穿制服了吗，死神使者行走在地球上，那全球都是工作场所，他怎么…穿的像是来约会的…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打断黎罗的思考：“喂，莘纶哥哥…”
卡乐莱斯的眉头仿佛因刺耳的音调而拧皱起来。
“我待会就回去了…我没有乱跑，我没有…我…”黎罗背对过去向电话那头解释。
谁知她眼前的影子划出一刀炫目的光，巨大的镰刀之影凌空一舞扛在了背后高大男人的肩上。
“莘纶，我…碰见我初中同学了，呵呵，我们打算一起去喝下午茶。”
黎罗一阵甜笑，嘻嘻哈哈地哄着对面：“我听到那边的吵闹声了，签售会秩序不好是吧，那不关我的事了，你都不让我参加，哼，我玩去了，拜！”
“有一家冰淇淋很好吃，做的饮料也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等转回身，看卡乐莱斯两手空空，眼睛里映着太阳的反光，头发像不化的雪。
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攻略，指着美术馆外的对面一条街：“很近的，走吧。”
黎罗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画集，带着遗憾和不情不愿跟在了卡乐莱斯身后。
“你你你别走马路，别又造成车祸了…”黎罗不敢接触卡乐莱斯，只是大吼一声，叫住了跟前的人。
“我不会的。”卡乐莱斯回过头来，“你误会我了，不是我故意造成的那些事故。”
黎罗满脑子都是乒铃乓啷的撞击巨响，那都是这位死神使者在场的时刻。
“众生皆有冰冷腐坏的模样，死神使者就是停留在最死气沉沉的时期，套一层看似鲜活的皮囊，去窥视计量活人的业力。
人们前世今生的所作所为因果循环，都是一份果实，会在命运的天秤上堆积。
恶占一边，善在一边；若恶太多，或善太多，让天秤一边落地，沉到极限，命运便会挑中一个突然的时刻与人开个玩笑。
是，死神使者有能力带来死亡，我们是鬼神之一，喜怒哀乐都会影响活人心神，不过也仅仅是一滴命运的催化剂。
人们想跑的命，一个也跑不掉。”
卡乐莱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讲得过于严肃了，站在马路边静静观察黎罗若有所思的神情。
黎罗尝试理解：“你是说那些车祸，剐蹭，冲突，是人自己造成的，迟早都会发生的，死神使者只是路过打个喷嚏，人类就只能认命摔坑里…这个意思？”
“嗯，大概…”卡乐莱斯话没说完，黎罗已经距离他连退出十米远。
“咱们，要不就不在人家店里吃冰淇淋了吧，买了就走吧！”黎罗对卡乐莱斯遥远地摆手。
等冰淇淋一上桌，黎罗毫无迟疑地抱着大玻璃杯舀着清新香润的粉色甜品，眼里全然不在乎对面坐着散发倒霉味的男人。
卡乐莱斯又把造型可爱的芭菲推向了黎罗：“这家的蓝莓味就是做得有点酸，你尝尝别的，都好吃。”
黎罗等嘴里的大口冰淇淋顺滑地咽下，看着面前诱人的讨好，她又有些吃不下去了：
“你一直在我身边，是不是我命不长了啊…”
卡乐莱斯摇头：“你这一世会长命百岁的。”
看对面这副真挚的样子，就像动了情的冷面使者不忍见鲜花凋落，于是试图给予充足光照、浇水施肥、让蜜蜂也来光顾一眼，只为让花朵再鲜艳几天。
黎罗眼神惶恐：“我真的快不行了？之前学校体检说我各项指标正常，就是瘦了点…”
放下了冰淇淋勺，她开始疑神疑鬼地猜测自己的死法，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生的死亡危机。
“不是，黎罗。”卡乐莱斯发觉只要自己出现就会让她担惊受怕，有些不知所措。
“…我会摒除一切威胁到你生命的人事物，你会圆满幸福，这是我们的因果。”
这句话让黎罗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生命望到了头，卡乐莱斯像在无比期待她的终点，期望双眼开合一瞬，黎罗的亡魂就会站在他的镰刀之下。
“可是，卡乐莱斯，你好像打不过代宁修哎。”
黎罗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可卡乐莱斯的脸上出现了不甘和羞愧。
“我这一世，生前连带现在，存在的时间不到一百五十年，朽魔六翼的存活时间已经无法准确计算，单估已经是上百万年。”
卡乐莱斯摊开手：“是，我这个无知小儿被老恶棍吊打了。”
黎罗再次端详对方的脸，她的画作里有一副就画着：卡乐莱斯的脸、身体，都被毁坏了，代宁修在她身边狞邪地笑。
“朽魔六翼”，这四个字要说是代宁修的网名还更可信一点。
“一百万年…死神使者还能跟化石打架…”黎罗已经能接受所有的怪力乱神了。
“那你还是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黎罗直说。
“代宁修要是真对我有所图，我、你、你们祭都，都无能为力，只会白白受伤牺牲，那就不用为我争得今生的寿终正寝了。
生命是我的，我会全力以赴活着，我命由我也由天。”
黎罗觉得是时候回去了：“谢谢你送我的所有甜美的东西，花、奶茶、冰淇淋。”
“那朵花叫丝幽花。”卡乐莱斯一语拦住要离开的黎罗，“是唯祭都大地上生长的花，代表永恒的生命、爱和恩惠。”
冰花从融化的冰淇淋中飘忽忽地飞起来，失去造型的甜品在黎罗眼前恢复了形状。
卡乐莱斯作出手势请黎罗坐回原处，一副认真期待地神情让女孩也不禁紧张。
“黎罗，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和你商量，与你签订一份契约。”
“嗯？”
“按事实来说，你的周围全是鬼，只有执掌正义的死神使者能为你清理。
这是祭都的千年大案，总部已经安排更充足强盛的战力派遣到你身边，我作为主指挥官，插手你当下的人生是我的首要任务。
我方承诺会带走你身边所有魑魅魍魉，让你过常人的生活，进入更稳定幸福的家庭，安度余生。但这就是一份因，需要结得一份果，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画押签字。”
“哈？”黎罗哽住，眼看着卡乐莱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文件摆上了桌。
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异世界文字，卡乐莱斯给了她时间看文件，可又不给翻译。
“这到底是什么契约书？你们什么都帮我，我要付的报酬的是什么？”黎罗眯着眼，开始觉得卡乐莱斯想讹她。
“这，是一份‘钟情契’。”卡乐莱斯也没想隐瞒：
“你今生死亡后，此份契约就会生效，在你赎罪转生之后，你的来世，会再遇见我，那时候我们都会是平凡人类…那朵丝幽花，放在现世价值连城，所以…”
“啊？”黎罗发觉听卡乐莱斯讲话总会给她带来一场头脑风暴，她咬着指甲张圆着眼睛看他。
“丝幽花，是我预付给你的彩礼，请你签下钟情契，在来世，与我结婚。”
结婚…结婚？结婚！
“为什么啊？”黎罗脸上大摆着瞠目结舌，头脑一团乱麻赶紧串联所有信息。因为卡乐莱斯太过认真，她无法当做玩笑一笑置之。
是为了任务才要结婚的吗？他却约定的是来世，也就不再是死神使者了，这种结婚的任务有什么必要？
“因为我等不了更久了。”卡乐莱斯回答。
如果好好与他对视，黎罗似乎能从他宝石蓝的眼瞳里看到一片冰天雪地，却有一颗火种深陷其中。
她就是炽烈的阳光，能解放助燃那把火，甚至期望那把火驱逐每一片雪，烧到面目全非也好、渣也不剩也好，他就是渴望着这束阳光。
黎罗能直接从眼神感受到：卡乐莱斯对她有情。
她画出过那天混乱的场面，那遍布致命蛛丝的停车场。
她越是刻画细节越能清楚看到，就算是一百五十年对百万年的战力差距，卡乐莱斯一身残破不堪，代表他灵魂的镰刀却没有一丝裂缝损坏，他剥开束缚自己的蜘蛛茧，一步步走向她。
这样的挣扎，不完全是基于他的任务，他始终就心向于她。
黎罗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知怎么开口：“那个…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要是现在就签了这份契约，今生的我不就是把来世的我卖了吗？”
“钟情契，不是强制性的。”卡乐莱斯看上去势在必得。
“有这份契约，不会必定让我们结合，只是来世我会更早遇到你，缘分会更深。
我想要一个优先的机会。
就比如，来世如果我们有幸能结婚，你可能会偶然发现，我是你在幼儿园时一起玩家家久的同学，或是父母曾有渊源…”
听到这个解释，黎罗倒觉得有趣：“就好像你预定了我来世剧本里的一个主要角色？”
卡乐莱斯点头认同。
黎罗也觉得气氛缓和了些，笑着回答：“可是，我觉得我完全不需要死神使者的帮助。
代宁修又不会弄死我，我在莘纶家住的也舒服…我不想获得帮助。”
她把契约推了回去。
“堕天使只有三个结果，一是看上帝是否愿意将其带回天堂，二是上帝把他罚下地狱，三是被我们直接处刑。而朽魔六翼唯得以诛之，处刑尘烬。
你最终也无法和他们共处，因为人鬼殊途。”
卡乐莱斯强调：“这份任务，是强制性的。”
黎罗瞬间陷入久久的沉默，跑也跑不掉，报警都没用，只能自己动脑了——
“签契约可以，但我有条件。”
卡乐莱斯见状，又把契约推了过来。
“按你们祭都的规则，地球上的鬼魂都是你们的业务范围，可莘纶实际是属于天堂的，你们要管还需得到天堂批准，那么我要求——
这一世，任何一位死神使者不能主动管莘纶的事，不准让我和莘纶分开。
至于代宁修…你们真打得过他就去吧。”
哪知卡乐莱斯急迫地点头：“好。”
黎罗咬着牙：“你把翻译的契约给我，还要把我说的要求加进去，不许坑我，我卖的可是我来世的剧本！”
卡乐莱斯莫名叹气苦笑，像是败在了女孩奶凶的撒娇上。
他无奈地伸手点了点那份异世界文书，字体变浅，中文字上浮，快速变成了黎罗能看得懂的条款。
黎罗无奈又纠结地细细通读一遍：“嗯…我…签吧。”
卡乐莱斯起身站在了黎罗身边，女孩依然对他高大的个子有所畏惧，像是在看一个巨人。
而他立即蹲下来与黎罗平视，递给了她一支笔，并伸手把掉下座位的画集捡了起来，拍拍灰，放在她身旁。他当然知道画集出自谁。
“我接受他们比我更早找到你，我忍让他们纠缠环绕着你，我也成全你心有所属。”卡乐莱斯深深凝望黎罗的脸，眼中之火更甚几分，“但在下一世，我谁也不让。”
黎罗感到一刻心脏的震颤。也许卡乐莱斯的可怕，是为了吓退她身边的妖魔鬼怪，他的冰冷，只是想刺痛所有觊觎她的恶灵厉鬼。
她在钟情契上写下笔画，慢慢完成了她的全名。
来世，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