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眨了下眼睛。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已经被他翻扣过去了，这会儿看见的只是手机壳漆黑的背面。
关译心刚刚这句话，虽然没有明确的描述，但是，这句话本身透露出的消息，就足够让陆离警觉甚至是震惊了。
“你在失踪的那几个小时时间里，见到过类似的场景。”
陆离没有半点迟疑的笃定说道。
关译心点点头，深邃漂亮的眼珠在灯光下有种浸透了冰水后的清晰寒光。
她并未提及自己在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里度过了七天，而非几个小时的事情，只是淡淡应了声：“是。”
陆离压下心中所有的震撼和错愕，直到此时，看向关译心冰冷苍白的面孔，他才有一瞬的迟疑。
在失踪的时候经历过这些堪称恐怖的事情，终于回来之后，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外露的情绪竟然是平静的，没有状若癫狂大吼大叫，也没有喜极而泣神神叨叨……
陆离喃喃道：“难怪你觉得，我们这边做出再夸张的应对，都是应该的……”
短暂的停顿了片刻之后，陆离继续问道：“你们这一批同期失踪的人里面，遇到这种事情的人多吗？”
关译心一下子就被问住了，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提醒陆离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会这么倒霉……”
陆离闻言轻轻的“啊”了一声，“确实，是我疏忽了。”
关译心终于有时间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句话：“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大张旗鼓的跟在我这边？算上我们刚刚穿着防护服上山去烈士陵园里的时间，你但凡找个别人的话，说不定早就能谈话谈完，问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说到这里，关译心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话语突然一滞。
“和那把韭菜——不，应该是说，和我父母有关？”
关译心的心跳加快，说话时的语速也飞快，自顾自地猜测分析道：“烈士陵园一直都有专门负责维护的工作人员打扫的，按理说，坟茔附近就算长草，也不可能像是山间野地里的荒坟一样，长出那么大的野葱来，但是我今天早上过去的时候，那里又是一片野葱……”
她没太注意别的逝者的坟墓，但是隐隐约约有个大致的印象，陵墓周围，大体都是干净整洁的，只有自己父母那里的野葱略显特殊。
只不过，绿色的植物出现在石碑后的坟茔附近，这个过于伤感的场景，很容易牵扯住人的心神，也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很多……
陆离也被关译心这过于发散却又环环相扣的思路给震了一下，感觉再让她说下去，就又是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逻辑线了，不禁苦笑着说道：“停一下，妹妹，我不是不告诉你。”
关译心顿时闭嘴消音，她的眼睛里隐隐有波光浮动，却透出种极为刀锋般的明亮。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片刻的沉吟后，这才缓缓说道：“事情的确和你父母有关，但是，并非是你猜想的这样。”
关译心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她似乎想要开口，最终却又选择了沉默，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离，听他慢慢的把话说完。
陆离：“你父母当年牺牲的时候，当时的情况十分混乱，但是按理说，整个后援队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安排，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并非是孤立无援的。”
但他们最终还是死了。
关译心有些悲哀地想到，垂了下眼睛，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
陆离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道：“我并没有亲自经历过当年的事情，只是在后续翻阅当时的事件卷宗的时候，发现当时的确也出现了一些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意外事情。”
关译心猛地抬头，“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又会听到陆离平静却坦然的直言以告“他不能说”，但是这一次，陆离的脸上却也浮现出了一丝有些困扰和迷茫的神色。
“我不知道。”陆离的语气认真而诚恳，还带着微微的困扰和歉意道：“事实上，当时所有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已经全部牺牲了。我后续看到的卷宗，已经是在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唯一一个并未参与行动、只是碰巧知道这件事的幸存者，留下的极其混乱、且模糊不清的的记载。”
关译心直接愣住，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所有人……全部牺牲了？”
陆离点了点头，“是的，不只是你的父母，也包括当时待命的后援队伍，无一例外，全部牺牲。就连再后面派遣出去的救援人员，很多人的状态也都受到了影响。”
顿了顿，陆离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在这件事情上，死亡仿佛会传染一样，所以后续这份残存的档案，一直处于严格封存的状态。直到今天，你这边突然出现了失踪的情况，我才紧急申请调阅了这份和你父母有关的档案，大致扫了一遍之后，就过来这边执行任务了。”
事实上，就在刚刚，若非关译心的反应及时，陆离自己都差点被那只发狂状态的小怪物给创死……
不过后面这半句话，陆离并未直说，他只是单纯的瞥了那个小怪物一眼。
关译心的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陆离衣服上那些明显的血迹上，有些欲言又止。
“死亡会传染”这件事，情况似乎比她在旧教堂经历的“污染会传染”来得还要更加直接和恐怖。
在短时间内骤然接触到这么多意料之外的内容，关译心的大脑也免不了有些混沌。
正趴在桌子上围着关译心的手指绕来绕去的小怪物，似乎瞬间共情了关译心此时复杂难言的心情。
小怪物低落的“吱唧”了一声，没有人能听清它在说些什么，然后便“呲溜”一下窜到了关译心的手臂上，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攀爬跳跃，三下两下便飞扑到了关译心的肩膀上，往关译心的脖颈上面一环。
正在说话的陆离见状却是面色遽然一变，脱口而出道：“小心！”
就算知道关译心和这个小怪物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可是，骤然看到它冲到了人体要害的脖颈处，而且把它自己的身体都给缠绕上去了，面对这种完全不可控的危险，陆离依旧免不了心中惊悚，甚至差点当场就要动手了。
关译心却朝着陆离摆了摆手，手指往外推了推，那是一个毫不迟疑的推拒的动作。
陆离的动作为之一顿。
下一瞬，小怪物已经用尾巴尖勾着关译心的衣领，把自己的上半身弹了起来，贴在她脸上近距离的吱哇乱叫了些什么。
关译心：“…………”
那一瞬间，关译心原本情绪低落的脸上，表情瞬间就绷不住了。
并且，那复杂的表情根本难以描述。
仿佛有一种，被震惊过度的空茫，或者内容太过惊悚荒谬，以至于，她都没心思生气了。
脸颊上被小怪物冰凉凉的爪子扒拉过的部分，不免微微有些痒意。
关译心一边伸手把小怪物拎下来，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安慰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小怪物有些激动的叫唤，还想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吱唧——”
关译心当场断然拒绝道：“不可以！”
小怪物顿时有些颓丧地把细长条的身体都耷拉下去了。
以至于，那根黑色麻绳一样的小东西，直接从一个竖起的上半身，变成了被关译心拎着腰垂下去的倒U形的自然弧度。
陆离小心翼翼地问道：“它——它刚刚说什么了？”
关译心面无表情道：“哦，它刚刚兴奋的表示道，它还记得我爸妈坟墓的位置，它可以立刻就去把我爸妈的尸体吃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关译心的声音在说道“一家人”的时候，还诡异的停顿了一下。
陆离听了只觉得惊悚莫名，看向关译心时，心情复杂道：“你居然都不发火的……”
脾气也太好了吧？
关译心冷冷道：“我告诉它了，坟墓里埋葬的只有敲碎了的骨灰，主要元素成分是碳、钙、磷、氧，和浅海地下的磷灰石沉积岩成分差不多，它如果感兴趣，现在从窗户出去，附近的浅海地下找点岩石，啃几块石头感受一下就可以了，反正都是无机质，口感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
小怪物委屈地“吱吱唧唧”了两声，也不知道在辩解什么，然后很快就不吭声了。
陆离：“……”
他跟着胆战心惊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看了关译心一眼，然后开口说道：“你和它说磷灰石，孩子听得懂吗？”
关译心难得被哽了一瞬，回答道：“听不懂。”
下一秒，她便冷笑了一声，“不过能听懂跳窗出去附近浅海就有同款沉积岩石块可以啃就行了。”
陆离：“……”
他飞快地瞅了那只耷拉着脑袋的小怪物一眼。
一直不搭理他的小怪物却突然忍不住冲着他也“吱吱唧唧”的叫了两声。
陆离什么也听不懂，但是他当场收回了视线，完全没和那让人大脑眩晕的小怪物有任何明面上的互动。
毕竟，突然对上关译心的冷脸，他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因为下过雨的缘故，窗外的夜色阴沉沉的，依稀还有海风卷起波涛时汹涌澎湃的声音。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耳熟能详的儿歌响铃声。
关译心被惊了一下，微一蹙眉。
陆离却是立刻站起身来，开口解释道：“是送餐的来了！”
说话间，他已经忙不迭地走向了会议室门前，将门打开。
这次的送餐机器人有好几个，每一层架子上都稳稳当当地放着两个盘子，盘子上面还盖着盖子，乍一眼根本看不出里面都是什么菜肴。
陆离直接把会议室的门整个拉开，方便送餐机器人进入。
关译心跟着站起身来，本来是想帮忙一起端下盘子的，结果却看到送餐机器人进来之后，便直接停在了她和陆离所坐的会议桌旁边的座位附近，不由得挑了下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个送餐机器人是临时规划好的路线？会议室里有监控摄像头？”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直接朝着房顶天花板四周扫了一眼。
“我还在这里呢，不至于。”陆离一边端盘子一边随口解释道：“前半句是真的，我给厨房那边发了具体的位置。”
关译心不置可否：“哦。”
她把餐盘一个个的端到会议桌上，随口说了一道：“菜怎么点了这么多？”
陆离朝着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的小怪物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它点的。”
关译心不禁陷入了沉思。
之前陆离还说过，账单是记在了小怪物的身上来着吧……
小怪物：“吱吱唧唧。”
陆离补充了一句道：“有些是我点的，挑着不同的口味，主要是想看看它爱吃什么。”
关译心“噢”了一声，对此倒是没啥意见。
说话间，关译心发现，送餐机器人甚至十分妥帖地带来了三份餐具！
她顿时抬头看了陆离一眼。
陆离立刻解释道：“嗯，是我让厨房准备的，我看这小怪物的尾巴还挺灵活。”
关译心喃喃道：“灵活是真的，但是一根尾巴根本不够卷筷子也是真的。”
陆离差点被这句话给呛到：“咳咳咳！”
关译心刚把餐具拿过来，还没来得及摆在会议桌上，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那是瓷盘碎裂的声音。
关译心回过头来，就看到，小怪物正张开比脑袋还要大的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地好几排牙齿，一口直接把北极甜虾连壳带盘子一起咬碎咽下去了。
陆离笑着打圆场：“……这孩子牙口真挺好哈！”
关译心幽幽道：“没准还真能啃磷灰石的那种？”
陆离一听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直接把掌心默默地按在了自己的脸上表示当场闭嘴。
小怪物想不到那么多的东西。
它那简单的大脑里只有一个逻辑：“饿了妈妈给吃的，等于妈妈不会让它去啃石头了，等于妈妈不生气了。”
小怪物那脑子显然也根本搞不懂妈妈刚刚为什么生气，但是现在既然妈妈不生气了，事情就解决啦！
关译心看着小怪物连盘子带虾一起啃的做派，不禁扶额，低声喃喃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算了你开心就好。”
陶瓷盘子应该比北极甜虾便宜，也好找。
小怪物的账单可以不用那么长了。
而且还挺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