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跪上前，卑微地拽着顾妙音的裙裾。
“姑娘……女侠……恩人，宋女自知卑贱，若是今日不能手刃仇人日后我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求你可怜可怜我，恩人大恩宋女此生不忘。”
顾妙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无他，她不能应。
宋女眼眸一黯，目光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往日被这畜生欺辱的种种不觉又浮上心头，她跌坐在地喃喃道，“是我僭越了，不该拿这么脏的手去碰你。”
“我知道了。”她转头朝身后的孩子们，招了招手，“快来拜谢恩人。”
孩子们跪地上前，一个个对着顾妙音磕头跪拜。
顾妙音又退了一步，“赶紧起来，我又不是观音拜什么拜？”
年纪最小的女童一脸天真看着她，“拜菩萨没用，姐姐比菩萨管用。”
“哼。”顾妙音被这小孩儿气笑了，“别拿我同……”
话音未完，一旁的宋女突然发难，纵身扑向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明丘。
虽是趁着顾妙音被小孩儿吸引瞬间出的手，但这速度在九品武者面前还是慢的如同蜗牛。顾妙音已经扬鞭了，却在看见宋女双眸里视死如归的滔天恨意时忽然收了手。
于宋女而言，明丘便是她甘愿永堕地狱也要抹杀的天道。
现在的顾妙音就如同立在宋女面前的天堑，但凡这道天斩对她少了一点仁慈，她这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
她终究只能是一只可笑的蜉蝣撼动不了大树，却还要接受朝生暮死的宿命。
所幸，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她遇见了一个嘴硬心软的好菩萨。
宋女扑上明丘，用尽了此生所有力气一把咬住明丘的脖子。
“啊！！！”
明丘痛得眼球爆裂，他想挣扎，但之前顾妙音的鞭刑让他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宋女死死缠着他的身体，如往日被欺辱那般贴合。
但这次她的恨意终于可以不再掩藏，直到尝到嘴角的腥臭，直到感觉身下挣扎力度渐渐归于平静，直到她眼泪模糊了眼眶，宋女才如释重负松了牙口。
她慢慢爬起身，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如孩童一般仰面大哭了起来。
终于过去了。
那么深那么黑那么绝望那么孤独的两年，她终于熬过来了。
宋女抹去脸上的泪，用力咽下灌进喉腔的血，她回身，目光温柔看着身后四个被吓坏的孩子，她语气坚定充满力量，“莫怕，我已经杀了他，他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们了。”
“生于乱世不是我们的错，生为女子也不是我们的错，姐姐不能永远陪着你们，但姐姐要你们永远记住今天，以后不管你们再遇见什么样的恶都不要害怕，活着，一定要活着。”
年纪最大的孩子更能明白宋女在说什么，她扑上前抱着宋女，“我记住了，姐姐我记住了。”
其余的孩子被带动，纷纷冲进宋女的怀抱，不多时五人又抱作了一团。
顾妙音没想到宋女会选择活活咬死明丘，眼见她连明丘的血都吞了便知道自己终究小看了宋女。
尤其是她杀了明丘之后对孩子们说的这一番话。
她的确是个好母亲好姐姐，就算到了这一刻都不忘言传身教告诉这些孩子们面对恶最需要的是直面恶的勇气。
这些孩子们会永远记住她们的宋姐姐是如何与命运抗争的，即便有日她们也陷入了如宋女这般的沼泽，她们也敢生出飞蛾扑火的勇气，与天相争。
顾妙音啧了一声，看着已经化作死肉的明丘，临死前还做件好事，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宋女原以为她这般不顾死活地杀了明丘下场定然不会好过，所有才会说出那句姐姐不能永远陪着你们那番话，但让她万万没想到，这位青衫娘子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用鞭子勾住地上的银钱袋子扔进她的怀里。
“别哭哭啼啼的了，整得小孩儿也跟着你学，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
宋女愣了愣，转身看向明丘。
顾妙音，“别看了，死透了。这秃驴背后有主子，他明日不出现背后那人定会找人，赶紧走。”
宋女也不是糊涂之辈，连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揣着银子拉着四个的孩子急急跑出了门。
顾妙音正欲搜屋，门外忽然又传来动静，她懒懒转身看去，原是宋女领着孩子们去而复返。
“还有事？”
宋女拉着四个孩子一起跪下，若说之前她让孩子们对着顾妙音磕头还存了几分算计，那这次确是实实在在的感恩。
顾妙音点头，“知道了，走吧。”
宋女磕完三个响头后直起身，“敢问姑娘名讳？”
顾妙音扬眉。
宋女，“若是宋女此生无以为报也要让她们记住这份恩情，往后岁月长久，她们或许有一天也能长成苍天大树，记住恩人的名字或许有日能为您护一片余荫。”
顾妙音清透的眸微不可见地闪了闪。
她自小便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强大，要长成参天大树无可人撼，可从未有人跟她说，护她一片余荫。
“顾妙音。”
虽然这辈子她不可能再依附谁借谁的枝，但她还是很期待这些孩子同她一样，有朝一日能长成参天巨树与这乱世相争。
宋女垂眸，摸了摸最小年纪的孩子，轻声道，“记住了吗？”
四个孩子乖巧的点头，“记住了，恩人叫顾妙音。”
宋女拉着孩子们起身，再次与顾妙音告别。
彼时东方夜幕渐白，天上亮起璀璨耀眼的启明星。
宋女略为复杂地看了看这林中小院，她前半生曾与夫君在此过着神仙眷侣般的世外日，后来又在这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两年。
这里是家亦是牢笼。
宋女蹲身捧起一抔黄土小心装进布袋。
年岁最大的孩子上前搂着她的脖子，“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带你回来看看。”
宋女笑着将她们拥入怀中，“我们以后不回来了，我们去新的地方，看新的风景，过新的生活。”
夫君，囡囡，我终于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