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这是一家上市房企在世界股东大会上所挂出来的主题主标，大会的所有内容于网络平台都能浏览到。
外行人中有部分人以为这是哭穷卖惨，毕竟房价那么高，房子是如此之暴利，而在潜意识里，一些挣钱的老板，为彰显其低调性格，赚了都说亏，夜市里那些货店主，不常说“亏本卖”么?
内行人也不全凭经验，拉数据同比，也该居安思危了，涨跌周期在一线城市的表现尤其明显，其他城市的信息和意识尚不同步，市场的表现会有滞后。
现今，真到了不安的时刻了。
但这些又不是他该传达给诸位同事的，处理不好传达的不是危机意识，倒有可能制造恐慌。
“今天早上，可能是我近两年的如家置业生涯中最负能量的一次。”
在如家置业一仅剩4人的门店里，周义参与了每日的早会。
市场正在洗牌，这一家原本10人的门店无异于于被血洗，连店长都是从一线销售里临时安排的。
周义站在4人面前，没有安排，只有通知。
“如家置业新府大区即将并店，五家合为一家。”周义说道。
“啊？”四人皆为之惊异，在上个月月初的团建聚餐上，老板高总还告知大家安心工作，有信心度过难关，并且隔三差五的在大群里发送正能量的文案，群内之人包括周义，个个都在附和，有的引用经典名句，有的还转发到朋友圈共勉，有的虽然没当一回事，但为配以奋斗的表情包，这段时间老板一声没吭，大家也就以为老板扒文案扒累了而已，没想到是在酝酿这么一个大招。
然而，真正的大招此刻才来。
“我们，”周义说，发觉不对又改口，说，“是公司，公司不会裁员。”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个销售说。
这家门店的硕果仅存，全员女性，且全部成家，肩负着家庭，相对于高薪的有货，她们更青睐稳定，哪怕是死工资大锅饭，朋友圈里谁谁谁又开了多少单，拿了多少奖金，置换了什么家庭物件，但一整年下来，自己的收入匀下来，对家庭还是有帮助的。退一万步讲，只要老板不炒她，她绝对不会主动离职，只要暗示发工资，领导或老板怎么批评乃至人身攻击，都不算事。
几个女同事已经交头接耳起来。
周义没打断阻止的意思，无论他们喋议什么，这件事都是不可逆转的。
等到声音弱时，周义再次开口，说：“但是你们以为的种种是会发生的。”
“如家置业对现有员工的方案是不裁员，考虑到有许多变数，所以也不续签。”
“那我们怎么办？现在这个时间去面试，多半也不会过。”
“是啊，我听说另外几个渠道公司，都是单日量化，完不成就加班，加班该完不成就取消休息。”
“是啊，三个月后才签员工合同，你要走劳动仲裁，他们直接给你来绩效考核，这套程序就算赢了也掉层皮。”
“去案场更难，首先要年轻漂亮的，过了这关还有学历要求，你说你高中毕业，就是拉低队伍素质。”
周义看着听着，几人各抒己见，从听到的消极描述中也能推测出这个行业已经不是卷的问题了。他还有后续的消息，说是好消息，但也只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有一条消息，”周义见众人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假如我们能在这段时间内签下某个质量盘，我们还有机会案场渠道一手抓，我们当中还有部分能留存下来。”
“那很好啊。”周义对面的几人纷纷说道，这里面确实有个别是老资历了，老板高总只要开单数据，其他的小问题只要不突出，他也都不会点破。
“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市场毕竟已经不像从前了。你们保留在公司的提成，会全部结算完，额外还有一些补助，但不多，这是我能争取到最优方案了。”周义说道，老板让他来当这个恶人，他只能靠给自己贴金的方式洗了。
“我们的合同应该全部都是以12月31日为截止日的吧。”
如家置业的运作，劳动合同都是以每一年的最后一日为截止日，新的合同便是以新一年的开年为起始日。
“那义哥你呢？”有销售问道。
“我大概率也得另谋出路了。”周义说道，老板高总对他还是不错的，但不错的只是态度，并未表现在收入上，这也是他即便升职为半个区域负责人，也坚持开单的原因。
“哎，连义哥都没法保证自己，那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好了，都忙去吧，大家该拓客拓客，该开单开单，从现在起，开单的同事每一单额外奖励，200块。”周义补充道，其实他每周都会对门店盘一两次客，这200块，能发出去多少心里也是有数的。
“散会。”
周义在门店里走了一圈，一般除了自己以及高总所在的门店他到的频次比较高之外，其余门店他也就一周开个两到三次，一年多时间里，好些同事叫得上名字，但并不是很熟。
销售培训里面的许多配合呀默契之类的，所起到作用仅仅是聊胜于无，哪天没有同事，自己顾军直入，也很正常，且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如家置业的门店，因为户型的差异，格局会有不同，但布局是一样的，一间办公室一处卫生间，大厅摆上电脑桌，前台对着众多工位。周义到处巡视了一番，看看空的工位抽屉都留有什么，看看前台电脑有没有被恶意格式化，清点一下计算器是否每桌一台，看看办公室里还剩下些什么，最后算算旧电脑卖二手能得几个钱，是走跳蚤市场的网络平台呢，还是直接喊当地的回收。
方方面面，周义都有想过，不过这取决于老板是否放权，让其挣点辛苦费。
众人一致阴着脸回到工位上，但情绪都已失控，又是满满的负能量的一天。
“义哥！”一名销售人员喊住了瞎逛的周义。
“哦，小茹。”周义回应道。
销售名叫刘丽茹，上个月月底刚请了婚假，顺便邀请了如家置业府城大区所有在职员工随份子，按广东的规矩一律以200为标准，不过同事们都不傻，这份子钱，有些人是明显没有机会“割回来”的，以至于除了老板封了500外，其他所有人，都随100。
此时的刘丽茹，才休假回来没几天，马上她的份子钱就不用担心份子钱会被什么结婚满月入伙等席给反向割回去了。
“能帮个忙么？”刘丽茹问道。
这个忙来自客户，在休息的时间里，刘丽茹没有完全抛下工作，有空闲还是会回复回访客户的。
一听“客户”二字，周义直接就答应了。
客户的事，那就是大事，只要是能帮助成交的，又合理合规，那先干了再说。
这句话不是老板说的，是周义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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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茹要找周义帮的忙是去到府城下辖的一个县城——南浦县，将客户接到售楼部，逻辑上是及其可能成交的。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达南浦县，南浦县也是周义的老家，因为工作的原因，过家门而不入的情况多了去了。
也不是非要接客户来到现场才能成交，但假如因为己方的想当然，而竞争对手舍得“区尊”，囊中之物保不齐会被拦截偷走，方方面面都做到位，才好意思交给天意。
这一组客户，一共三人，五六十的父母亲，还有二十来岁的儿子。父母从乡下来到县城几十年，一直都是租房住，儿子在外地工作，一休假就回家看房，这一次也是专门从外地休假赶回。
甫一上车，那位母亲就高度热情的对司机周义以及销售刘丽茹嘘寒问暖。
“哎呀这车挺好啊，是你们公司的车么？”客户的母亲对着周义的车子点评道。
周义自然也爱和客户聊天，销售的过程，其实也是与客户接触沟通的过程，看客户的举手投足，领会客户神情变化，拉进彼此距离，理解需求，切中痛点，成交也就是与客户接触的指向结果。
“不是，自己的。”周义回答。
客户坐在副驾，时不时看向周义，通常男人对见到比自己能力强，地位高，财富多的人，都免不了要心向往之地多看。刘丽茹则与客户的父母坐在后排，听着聊天，准备见缝插针。
“好啊，年轻有为，这是自己买的吧？”客户的母亲又问。
“按揭。”周义回答。
“按揭啊，我们也是准备按揭，没办法，没有那么多钱。”客户的母亲答道。
“很多有资金的人也都是花银行的钱，比如贷款做生意，贷款买房买车，这套系统也是从外国流进来的，当然我们肯定改良过。”
“大哥，从你想要买车到最后开上车用了多久。”副驾驶的客户问。
周义听出来客户想要问什么了，看了一眼身边的他，回答：“哎哟，这可要蛮久时间了，那时候也30了，应该比你大。”
“哦。”客户简单回应，看看车外移动的景色，又低了低头。
周义只能勉励，说：“慢慢来，我跟你差不多，出身一般，学历也一般，还不如别人努力，也有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迷茫。”
“那你买房了么？”后排的客户母亲问道。
“也是差不多那段时间买的。”周义没瞎编其他，如实回答。
“厉害啊，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难哦。”客户母亲说。
“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身上扯一扯呢？”副驾驶的客户一脸不悦。
周义抬眼开了看后视镜，客户母亲没有接副驾驶的话。
“那你这台车花了多少钱呢？”客户的母亲又问。
“二手的便宜很多，首付几万也就差不多了，不过车也就代步工具而已。”
“好啊，县城很多都用面包车接送，我看也没这一台贵。”客户的母亲接着说道。
“宝骏么？确实有一部售楼部为省钱这么用，也有用别克的。”周义随口一说，不过听的几人大概没有一个人是懂的。
“其实在县里买房也挺可以的了，市里太远。”客户的母亲说，
这话一下子让周义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买房前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但因为是自己的钱，母亲干涉不了太多。
“县城几千块，县城一万多这能比么？”副驾驶的儿子马上回应道。
“县城是方便，但城市发展都是先看市区，就不说升值了，教育比县城好吧，工作的机会也都比县城要多。”后排的刘丽茹插进话题。
“但你月供也高吧，供30年，守着房子30年，你不哪也去不了？”后排的母亲回应说。
“哎呀阿姨，房子产权七十年，再说了，这只是老家，如果有好的工作发展，谁不愿意去呢？”刘丽茹说道。
“这个房子有了，也该娶个老婆呢？”客户的母亲接着说。
“你……”副驾驶的客户怒写脸上，“我真是不想理你了，买个房你能扯那么多。”
“这有哪里不对了么？买了房子不娶老婆，那等什么时候呢？”客户的母亲接话道。
客户的父亲也坐在后排，就是听着也没说什么话。
“够了！”身为儿子的客户一声喝道，马上又扯嗓门，“买房就要娶老婆，结婚了就要生儿子是么？”
“哎哟喂，我也没说你什么呢？你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母亲没有意识到儿子生的什么气，语气里全是不知者不罪。
“没说什么？这说得还少么，这些年我为什么老在外地工作，还不是想要远离你们这些压力。读书时候这样，上大学时候也没停止过，工作了，又是谁谁谁怎么样？我哪里来的人家那么大本事？”副驾驶一连串高声发问，他控制的着情绪，只想要安静坐这一路。
“丢，在家炒，出门也炒！你是不是吵架能饱呀？”客户的父亲终于说话。
“这些废话你哪天少说过，说有用么？想要什么那不是自己争取的么？说说说，说个不停了你！”客户的父亲脾气更大，一路憋着的话，终于像泄洪一样。
客户的母亲不在说话，后排中间坐着的父亲喘着火气，刘丽茹坐在一旁只敢看向几人，前排的副驾驶看着车窗外，什么样言语他都能受，但来自家庭的花语，总像个定时炸弹。
主驾位轻微扭了一下头，又抬眼看后方，张不开嘴还是继续开车吧。
车里就剩下电台声音，争执是控制住了，但情绪，又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