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赶考的一行人，孙家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每日一早孙长发仍旧带着家里的小辈背《训蒙文》，现在还多了孙明棋和孙明画两个，孙明画《训蒙文》已经能够看着读了，孙明棋进度慢一些，刚刚学会背。
这也让赵氏喜得不行了，直说自己的娃儿都是读书的秧子，他们家种就是好。
村里其他的妇人当面也捧着她，背后却难免窃窃私语：“赵家能是什么好种，不就是攀上了村长家的傻儿子，倒是让她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赵氏也不管别人背后怎么说她，只乐呵呵地接受大家当面的羡慕就够了。
赵家最近也是贴赵氏贴得紧很，就指望着靠着孙明书这个读书人外孙子，给自己儿子拉拔高点，好娶个有家底人家的闺女回来。
可谁家不知道赵家的底子，况且赵家满打满算也就赵氏给的那一两银子来娶媳妇儿，去拐子那里买个说不定还能挑挑，在当地正正经经结个亲可不容易。
赵二媳妇拿帕子抹着眼泪：“咱家四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当时你还在家时最疼的就是他，天天抱着他哄，你还记得不？他吃不下饭，都是你一勺一勺喂的。”
要说人也怪，别人拉感情爱说我对你的好，人听了说不定还不耐烦。可赵二媳妇儿不一样，先说你对我的好，一堆堆摆出来，还边说边哭，给赵氏一堆高帽子戴起来。赵氏就吃这一套，一说这些就回忆起了少时在家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站到了赵家女的位置上来了。
看着赵氏也有怀念的样子，赵二媳妇儿再接再厉道：“咱家这样，前面几个哥哥都勒紧裤腰带还是给娶了媳妇儿，偏到了四儿这，家里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说道动情处，赵氏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四儿命不好，出生就遇见收成不好，大人都吃不饱，更没有奶水喂他，都是喂的米汤汤。好不容易站住了，正长身体的时候我又出嫁了，吃饭抢不过几个哥哥，瘦得都没个人样了，这个子也没长起来。本来娶媳妇上就艰难，家里又现在这个样子。”
“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把他生出来在这世上活活受罪啊。”赵二媳妇哭得更厉害了，拉着赵氏的手，切切道，“家里就你这个姐姐最疼他，我那个时候家里家外的顾不过来，都是你一点一点把他带大的。你还记不记得他小时候都是抱着你的腿叫你娘呢。”
赵氏哪里不记得，幼时那些苦痛的、挣扎的、难捱的一点一滴，在她的记忆里最是浓墨重彩。
“过两日家里闲些了，我让昌河去城里做些短工，再凑几钱银子，好歹聘金能有一千两百文，今年的布也不给几个小的做新衣裳了，家里还有茶叶啥的，我都弄些来，再买点糕点，聘礼也能糊弄过去了。”赵氏一直把自己当做赵家的救世主，对于赵家的事大包大揽。
但是在做决定的时候半点没有考虑孙家其他人的想法，包括孙昌河在她眼中大概也只是一个任她支配的玩偶。
赵家母女俩自顾自地把事情定了下来，赵氏只让她娘放心，赵二媳妇自然也是拉着她的手将她好一顿夸，吹得赵氏浑身都舒畅。
当晚赵氏就殷勤地给孙昌河按起背来，趁着孙昌河兴致不错，就提了去县城里打几天短工的事。
布匹和茶叶都不用说，赵氏自己就能做得了主。
孙昌河是有点不爱动脑子，但又不是真的傻。平日里拿些吃食布匹，又不怎么影响他的生活，就懒得管。
他没什么爱好，每日能吃饱饭，在村子里都算好生活了，他身边的几个狐朋狗友也没谁手上有几个铜板的。
就算把家里的几两银子零花钱抛洒了，其实他没什么感觉，反正他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就算真需要花钱了，找大李氏要几个也不会不给。
旁的都无所谓，只是农闲的时候在家里休息哪里不安逸了，要自己卖命去给小舅子挣聘礼钱？
孙昌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去县城做短工能挣什么钱，一天累死累活给二三十个铜板顶天了，要干十几天才够赵氏要的数。
但这钱放在孙家，甚至不够一次买肉的钱。
“这一天天的，都不够你闹腾，你是好日子过够了，非要没事找点事吗？”孙昌河有时候真是烦透了赵家的索取无度，家里有的给了就算了，怎么还要给他们挣去，自己又不是赵家的祖宗。
“我怎么没事找事了？”赵氏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按摩的手马上就变成巴掌打到背上去，“我娘家的事在你这里就不算事了，是吧？”
“你也知道那是你娘家？我自己娶妻的时候都还没去打短工挣钱凑聘礼呢，等我自己儿子娶不起媳妇了，我再去码头上扛麻袋。”
“好呀孙昌河！你就是把我娘家人当外人呗。你看你兄弟怎么对妻弟的，每次大包小包地往媳妇娘家拿。你再看看你！”赵氏的眼泪也是说掉就掉，心中跟妯娌比，自然是不平的，孙家的男人都疼老婆，但是程度也还是有差别。
至少在她眼中，孙昌河可没孙家其他两个那么向着自己媳妇。
人总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赵氏自然不会对比自家和其他两个妯娌家里对孙家的差别，眼里只看得到孙家对自家的区别对待。
“我们赵家哪里对不起你了，哪次你跟我回娘家，赵家人没把你像上大人一样供着。家里多久吃不了一次的肉，你不去不会喝的酒，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在赵氏的言语中，赵家对孙昌河可以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每次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这待遇在赵家其他几个女婿中可是头一份。
当然这些东西跟她带回去的东西，又是两码事了。
赵氏的唱念做打孙昌河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连孙明棋和孙明画都毫无波动地在旁边翻花绳玩。
看孙昌河上床闭眼假寐，连话都不搭了，赵氏一肚子气没处发，只好把气发到两个女儿身上。赵氏在她俩一人身上拧了一把，恨道：“一天就知道玩。”
两人被拧了也不敢说话，默不作声地回了屏风另一边。
折腾了半天没什么用，赵氏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儿愣，也觉得无趣得很，起身将油灯吹灭，上床睡了。
幸好赵家四儿子的事情不算特别急，赵氏也不慌慌张张地马上办，想着总归还有别的法子，也没见活人被尿憋死的。
孙家这边相安无事，村里却出了个大事。搞得孙长发在外面周旋了好几天，天天回来见着赵氏更没了好脸色。
这事倒是与赵氏无关，就是孙长发总觉得这是娶妻不贤闹得这出，难免联想到赵氏身上。
事情说来离奇，但是孙明琴冥冥之中却隐隐有果然如此之感，这不就是宅斗文最常见的狸猫换太子吗。
一切都有迹可循，孟老太的偏心倒变得可以理解了，毕竟孟大又不是她亲生的，当然是可劲地压榨了。
孟大的身世倒比简单的狸猫换太子更曲折些，他原来是孟老太在城里伺候的那家小姐后来嫁去那府里的庶子。具体怎么操作的，村里的谣言都是语焉不详的。
从头到尾跟着处理孟大移出孟家族谱、户籍迁移相关事情的孙长发知道得倒是清楚多了。
原来那位小姐娘家姓曲，只是府城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之所以能嫁与侯府世子为妻，俱是因为世子有一红颜知己，这红颜知己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博古通今惊才绝艳，可惜出身卑微，是来历不明的孤女一名。
侯夫人自然不可能允诺这样一位身份不明的女人做世子夫人，可是那时候整个京城已是没有哪家小姐敢嫁与世子为妻了。
毕竟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女子，谁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争得过呢。
有白月光的男人谁都嫌膈应，京城贵女们也有自己的骄傲。
于是侯夫人只有往远处去找，选来选去就选了曲小姐，想着离得远，对于京城的事未必那么清楚。
只是这曲小姐也不是没有心机的人，对于这桩诡异的婚事也谨慎得很，早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只是到底在下人的转述中错估了世子的深情。
曲小姐出发去京城前，曲夫人到底不放心，按照规定陪嫁的数量，将曲小姐身边原本的人重新安排了。所以只有绣活还过得去的孟老太就被曲家发放了卖身契，让其自行婚配了。
曲小姐和孟老太感情不错，与她讲了其中利害，又赏了不少东西，才放她家去。
原本以为两人此生再也难有交集，没想到后来曲小姐还有再用得到孟老太的时候。
世子的红颜知己在曲小姐过门没多久后就怀上了孩子，世子却连曲小姐的房门都没踏进去过。
平日里装得贤良淑德不争不抢的曲小姐，在强烈的恨意中，慢慢酝酿了一个计划。
只是这个计划漏洞百出，曲小姐也一直踟蹰着到底要不要实施。
只是老天好像这一次站在了曲小姐的这边，世子的红颜知己生孩子时难产，守在产房外的世子，听着红颜知己痛苦的喊叫声急得团团转，几次想冲进产房都侯夫人派来的嬷嬷拉住了。
这时曲小姐便主动请缨，进去看看情况。
红颜知己平日里喜欢独来独往，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嬷嬷，此时产房里只有早已被曲小姐收买的稳婆，和红颜知己院里的一个老嬷嬷。
这一胎果然凶险，孩子胎位不正，稳婆正将手伸进红颜知己的子宫里将孩子胎位扶正，那红颜却哭喊人不要生孩子了，要保大人之类的胡话。
曲小姐在心里笑这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一个妾，再金贵能金贵过肚子里的小主子去？
后来世子到底进了产房，但是眼里也只容得下红颜一人，孩子生出来后看也没看一眼，曲小姐自然地从稳婆手中抱过了孩子。
后来红颜大出血，命悬一线，这个孩子更是没人顾得上，曲小姐作为嫡母理所应当地将他抱回了自己的院子，期间只回了侯夫人派来的人是位小姐，别的就再无其他人关心。
等从益阳快马加鞭送来的女婴抱在手上后，曲小姐的心才算真的定了下来。
从未想过这件事进行地如此顺利，原本京城侯府中应该享尽荣华富贵的庶长子成了塔山村的一名村夫，而塔山村一位人生从出生就能看到结局的农家丫头，却成为了京城里人人羡慕的，侯府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
这件事原本应该就这样被时间的灰尘完全覆盖，当日接生的稳婆曲小姐早就找了个由头打死了，那日在屋里照顾的老嬷嬷虽然全程没看到婴儿，曲小姐也没放过她，找个由头将她和她的一家子都发卖了。
可世上偏偏有这么巧的事，京城里鼎鼎大名的镇国公府上的嫡出长女，竟然被夫人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换成了丫鬟的侄女儿，等两个孩子都十二了，国公夫人见着自家女儿怎么越长越像自己年轻时的丫鬟，派人细细查探了，才真相大白。
一时之间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都折腾起来，竟然还真有血脉混淆的。
这血脉被混淆的还是当今的宠妃——淑妃。淑妃出自侯府，虽是庶出，但从小养在嫡母膝下，又独得侯爷的宠爱，比嫡女也差不了什么了。
真相揭开，这样一位天之骄女，结果竟是丫鬟和村夫的孩子。
若是放在其他家，把自己家的孩子接回来，不拘安个什么名头，帮衬一下也就算了。毕竟淑妃位份不低，且育有皇子皇女，这事说大都够得上欺君之罪了，闹出来对谁都不好。
偏偏，以前的世子，现在的侯爷，这一生也没别的儿子了。若是这孩子不能认祖归宗，连侯府都只能交由自己兄弟的孩子了。
还好侯爷的恋爱脑在京城早负盛名，冲冠一怒为红颜，大家竟然也不觉突兀，反而心中有果然如此之感。
侯爷感叹自己竟然是有儿子的，还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所生，却因自己的疏忽，让他受了半辈子的罪。一时又是喜一时又是悔，到底汇成了对曲小姐的恼怒，当即就写了休书予曲小姐。
曲小姐当了这些年的侯夫人，虽一直无所出，但因为教养淑妃用心仔细，得了侯爷的尊重和不少人的赞颂。
此时捏着休书，心中暗恨侯爷狠心，垂泪望着侯爷道：“侯爷今日将此事闹将出来，竟不顾淑妃娘娘的体面，也不顾三皇子和五公主的前途了吗？”
侯爷此时已经将一切都查明，看 着曲氏的惺惺作态只觉得好笑，自己当初陪嫁了半个侯府，这些年来用尽了财富人脉，呵护长大的；百依百顺，只希望她一生喜乐安康的女儿，竟然是乡野村妇的贱种。
若是这家子善待自己的孩子还好，偏偏他们将自己的孩子折磨虐待，踩进泥土里。
这让侯爷如何不恨，偏偏他现在还对这一家子毫无办法，只因为自己当初顺了曲氏和贱种的歪缠，将人送进了宫去。
现在想来曲氏早就机关算尽，就算真相被揭晓自己也将她毫无办法。
曲氏确实聪明，她算得出利弊得失，算得出人性卑劣。却算不出一个恋爱脑的孤注一掷。
侯爷却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果真过得糊涂，难怪那人最后握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地说着“我好后悔，我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