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瑶刚从松翠斋出来。
她的眼睛有点红，不管是做戏还是因为什么，但心里因为老人那番话所产生的感动，并非做戏。
在这个家。
在明锦回来之前，她最怕的就是这位老人。
她怕老人看向她的眼睛，怕老人皱起的眉，甚至她只是抬一抬手，她就难以忍耐的，怕得浑身战栗，恨不得埋头藏脸，让老人看不到她才好。
可她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位让她惧怕的老人，今日竟然会与她说那样一番话。
说句实话。
老人的话并不算宽厚，也没有因为她马上就要嫁给顾长玄了，而高看她，但还是让明瑶心安了许多。
至少她不用再担心，老人会因为明锦，而故意苛待她，给她使绊子了，破坏她跟顾长玄的亲事了。
至于老人让她做的那番保证。
只要明锦与她和平相处，她自然也不会对明锦做什么。
明瑶一路这样想着。
只觉得自己的前景都变得开阔了不少。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明容不忿的声音：“该死的明锦，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她就是看不得我好！”
明瑶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是明容。
不知道明容跟明锦闹什么了，这会正一脸不忿地在谩骂明锦。
而她身边的贴身婢女木槿，则怕得脸都白了，一边往四周看，一边劝道：“姑娘，您别说了，要是让别人听见，您又得挨罚了。”
“挨罚挨罚！凭什么就我一个人挨罚？”
“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多贵人，偏偏明锦硬是要派她那个丫鬟看着我！该死的，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今日早就与那些贵人搭上话了！”
而不是装了一晚上淑女，却连与那些贵人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都怪明锦！
明容咬着牙，气得不行。
手里的帕子跟柳条似的，被她攥在手中，到处乱甩。
木槿自然不敢说她不对，郡主那样做也无可厚非，只能安慰着人，让人别再说了，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这四小姐也真是的，她当那些贵人是什么，还能娶她一个庶女不成？”千霜听得直摇头，压着嗓音说道。
明瑶眼中也有嗤嘲。
她今日心情好，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跟明容过去闹不痛快。
正想等人走后，再从小路出去。
忽然听到那边明容还在不满嚷道：“你总劝我做什么？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明锦的丫鬟啊！”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被那个女人下了蛊！”
“长安王是这样，二哥是这样，五皇子是这样，就连四皇子也是这样！”
明瑶脸上的嗤嘲，在听到四皇子这个称呼时，一滞。
千霜也愣住了。
“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千霜傻眼道。
长乐郡主怎么突然跟四皇子扯上关系了？
反应过来，她连忙朝身边的主子看去，便见主子看着前面，也露出一脸怔松的表情。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木槿脸白得已经不行了，就连声音都因为胆战心惊而变得尖细了不少。
“四皇子是六小姐的未婚夫，您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闹大了，府里肯定得闹起来。”
她真是快哭了，一脸求爷爷告奶奶的表情，希望她家主子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我可没乱说，刚才明锦去二楼，那四皇子没一会也跟着过去了，别人没看到，我可看得清清楚楚！谁知道他们在上面做什么！”
明容撇着嘴，一脸不屑又嫉妒。
但这事，她毕竟也没什么证据，要真闹大，挨责的还是她。
好在发泄了这么一通，她也没那么不爽了，只是嘴里忍不住，又骂了明锦几句。
主仆俩终于走远了。
但站在小道上的另一对主仆，却迟迟未曾动身出去。
千霜看着身边脸色苍白、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主子，压抑着心中的慌张，小声劝道：“您别多想，那四小姐说话向来爱夸大其词，事情必定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再说四皇子喜欢的是您，可不是长乐郡主。”
“顾长玄喜欢的，从来就不是我。”
明瑶喃喃一句。
未等千霜听清，她又是一句：“何况那会，他也不知道，明锦会被封为郡主，享食邑。”
如果顾长玄知道的话，肯定不会选择她。
明瑶很清楚。
先前身体里面弥漫的那股子温暖和向往，在这个时候，好像又重新被冷却、被冻结。
明瑶脸色煞白，浑身都开始发起了寒意。
“主子……”
千霜急得不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明瑶闭着眼睛。
像是畏冷一般，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微微垂首。
直到她又听到一道声音。
“四姐今天晚上好奇怪。”明笙走在明锦的身边，还在想明容的事。
明锦淡声：“随她去。”
明笙点了点头。
她跟明容的关系，一直也就那样。
明容不喜欢跟她玩，觉得她怯懦蠢笨，上不了台面。
但要是出去，身边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时，她又会特意把她拉过去，仿佛她们是一个阵营的人。
见七妹并不想多谈四姐的事，明笙也就没再开口。
往前看。
马上就是分岔路口了。
到这个路口，两人就又要分开了。
明笙忽然有些不舍。
或许是这一夜的相处，让她生出几分向往，她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明锦，忽然紧张地捏紧了衣角。
“怎么了？”
明锦余光瞥见明笙看着她时，脸上闪过犹豫，便看着她问了一句。
“啊，没、没什么。”
没想到会被明锦察觉，明笙立刻紧张地收回视线，埋下头。
明锦看着她挑了挑眉。
但见明笙埋着头，没说话，她也就没说什么。
刚想收回视线，忽然听到耳边再次传来，明笙略显犹豫的声音。
“七、七妹。”
“嗯？”
明锦应了一声。
“以后没事的时候，我可以来找你说话吗？”明笙小声问明锦。
她双手紧攥着衣角，神情十分紧张，就连脸颊都不知不觉变得涨红起来。
悄悄抬头，看到明锦脸上的错愕，明笙忙又低头说道：“不行也没事，我、我就是……”
随便说说四个字还没说完。
明笙就听到明锦笑着应道：“当然可以。”
像是没想到明锦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明笙这个提问的人，反而怔住了。
她双眼睁大，一脸吃惊地看着明锦。
明锦看着她笑道：“我很高兴五姐能来找我玩。”
明笙不敢置信地看着明锦，过了一会，她先前徘徊在心中的紧张，在这一刻慢慢消散，她看着明锦，唇边漾开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睛也慢慢弯了起来。
刚要说话。
明笙忽然看到明锦皱着眉往一处看去。
明笙愣了愣，反应过来忙紧张问道：“怎、怎么了？”
她也跟着明锦一样，往前边看去。
但无论她怎么看，也没瞧出前面有什么不同。
明锦的眼睛盯着一处地方，嘴上却说：“没什么。”
她重新收回视线，看着明笙说道：“走吧。”
明笙自然不会反对她的意思，跟着明锦往前走，又到岔路口分开。
而另一边。
躲于阴影处的明瑶，在这一刻才得以重新呼吸。
她扶着一旁粗壮的树干，微低着头，吐着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闪躲，就算被明锦发现又有什么？但在明锦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她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身子，不敢让她看见。
同样。
她也不敢让明锦知道，她已经知道画舫中的事了。
无论是对明锦，还是对顾长玄，她都不敢告知此事。
她只能自己把这事藏在心中，深深地埋藏于心中，谁也不说。
“刚才明容说的那些话，不许告诉任何人。”忽然，明瑶跟千霜吩咐了这么一句。
千霜原本还在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比较好。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她反而呆住了。
明瑶没听到她的声音，忽然皱眉：“听到没？”
听出主子话语之间的不耐，千霜这才连忙点头，表示道：“听、听到了。”
明瑶不愿多谈，说完就从林中走了出去。
走到刚才明锦所在的位置，明瑶往明锦和明笙离开的方向看去。
她并非真的信了明容的话。
她与明锦虽然不熟，但也知晓，明锦若是真的喜欢顾长玄，或是想嫁给顾长玄，这桩亲事绝对轮不到她。
既然落在她的头上，就代表明锦对顾长玄没兴趣。
可她能确定明锦的想法，却没办法掌控顾长玄的心思。
男人本就薄情寡义，谁能知道顾长玄以后会不会后悔？
远处路上，早已没有明锦的身影。
明瑶心里却一片枯涸。
先前从那条路上，走过来时的满腔高兴和向往，此时已经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了。
她第一次那么清楚。
她跟明锦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在同一个阵列。
她与她之间，注定只有斗争。
明瑶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
过了许久，她才收回视线，朝着与明锦相反的路，继续往前走。